娛樂／殺手進城、繼承之戰 黑色諷人性

早前迎來終章的HBO劇「殺手進城」（Barry）、「繼承之戰」（Succession）與3月上映的「捍衛任務4」（John Wick: Chapter 4，又譯「疾速追殺4」）共享一個主題：命運雖然多變，人始終無法逃離自己的本性。

「殺手進城」中，由比爾哈德（Bill Hader）飾演的前海軍陸戰隊員巴瑞（Barry Berkman）退伍後成為雇傭殺手，他誤打誤撞進入戲劇學校通過學習表演探索內心，開始逐夢演藝圈，差一點就成為明星。為此夢想，他糾纏在洛杉磯的各路黑幫中，躲避警察的追捕，所到之處大開殺戒。如同基努李維（Keanu Reeves）在「捍衛任務」系列中的約翰維克（John Wick）一樣，巴瑞也想殺出一條血路，讓過去放過自己。

而上月完結的「繼承之戰」講述羅根洛伊（Logan Roy）家族掌控著世界上最大的傳媒娛樂集團「威斯特洛伊科」（Waystar Royco）。當年邁的父親驟逝，他的子女思索著該如何繼承這龐大的家族企業。

「殺手進城」處處出人意料，轉折的密度堪比「繼承之戰」。人物的想法、行動不斷變化，沒有一刻安寧；想法和行動之間，總是背離。然而每逢危機時刻，這部劇裡的人物也和「繼承之戰」裡的一樣，總是做出出自本性的決斷。

在最終季中，「繼承之戰」觀眾應該對莎拉史努克（Sarah Ruth Snook）飾演的小女兒希芙（Shiv Roy）決定由誰繼承那關鍵一票的去向，並不感到意外。她不會甘心將王冠拱手送給自己的兄弟，這是她所有行為的原動力，至於最後戴在誰的頭上，她已經不在意了。就像她的父親羅根（布萊恩考克斯 Brian Cox飾），一生只想往前走，把別人踩在腳下。這個冷酷的父親，對自己的身後事從來不考慮，因此才有漫長的「繼承之戰」。

羅根羅伊從不考慮超出自己生命長度的事，他心狠手辣，心思多變，對自己的小孩最為狠毒。在之前漫長的「繼承之戰」中，他在二子一女之間搖擺不定（長子早已出局），給誰希望，又剝奪誰的希望，看上去像是一種遲來的教育，意在打破子女們的成長僵滯。

而實際上，誰是繼承人對羅根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否在有生之年，讓大船不沉，不讓子女或任何人爬到他的頭上。羅根嘲弄一切，看不起任何人，寥寥無幾堪稱對手的人，他也極度厭惡。他終於如願以償，死在併購戰的征途中，沒有被任何人踩在腳下。

主角皆背負原罪

被捲入「繼承之戰」的羅根家族孩子們，背負著父親的原罪；而約翰維克和巴瑞伯克曼，原罪是自己犯下的殺戮。

殺戮是他們的本性，無法掩飾，不可改變，不能救贖。約翰和巴瑞，不幸（或是幸運地）被殺戮以外的另一些東西吸引：約翰被愛，巴瑞被演員夢深深誘惑，因此決定棄絕本性，投入另一種生活。

「殺手進城」從第一季的小成本黑色犯罪喜劇，發展到第四季完結，媒體對其評價普遍高於「繼承之戰」。劇中，除了主角巴瑞伯克曼，劇中的其他主要角色都是無比糟糕的人，戲劇學校老師自戀至極；巴瑞的女友戲精又自私；巴瑞的殺手經紀人油嘴滑舌又凶狠狡詐；車臣黑幫頭目脆弱而殘忍。

這些人熱愛演戲，是因為對自己的本性不滿，於是高尚的扮演下流，敏感的扮演張揚，善良的扮演冷酷，脆弱的扮演堅強，偽善的假裝愛人。人人傾情出演，把面具焊在臉上，就像巴瑞的女友莎莉里德（Sally Reed）連睡覺也不摘的褐色假髮，掩蓋住她的燦爛金髮。所有「殺手進城」裡的人物，集合成多彩的好萊塢演藝圈眾生相，充滿犀利的嘲諷。

好萊塢和黑幫，都是現實生活的加速器，「殺手進城」把兩者創造了一個古怪的新世界。這部劇始終以冷靜的視角，觀看這些「演員」們的表演，他們隱藏本性的表演漏洞百出，總是被人看穿，反而使電視機前的觀眾心生憐憫，為他們的命運感到抱歉。

對這些各有致命缺陷的人物來說，表演不僅出自生存的需要，也流露出他們對美好人性的嚮往。他們演出來的人性閃光點就像風中之燭，經常被強風吹滅，又總是頑強地重新燃起，周而復始，貫穿了整部劇。雖然關鍵時刻，總是本性占了上風。但糟糕之人的閃光點，才是「殺手進城」也好，「繼承之戰」也罷，最動人的地方。

英國衛報做過一篇採訪，找了幾個媒體高層人士，問他們「繼承之戰」描寫的美國精英階層是否屬實。結果每個人都說真實，並各自舉了幾個例子：比如家長制的存在、不把普通人當人、老臣和子女之間的鬥爭、看不見風景眼裡只有生意的巨富、他們極簡的穿著和室內裝修品位等等。

像「繼承之戰」這樣把金字塔尖剖開展示的現代劇很罕見。影視劇中，現代超級富豪總是符號性的道具，喜劇般的存在，或是悲劇的肇因。他們很少被當作真的人來對待。同樣是集中權力的人——黑幫首領、古代君主，得到的表現機會要多得多。

在這部劇中，塔尖人士幾乎是第一次以家庭為單位集體亮相，這個家庭有毒，他們用最刻薄的話互相揭短以此作為日常相處的基礎。他們常常互相憎恨，無數次背叛彼此，但父親一手創造的帝國把子女們牢牢地捆在一起，不到公司消亡那一天，他們絕對不會離開彼此，不管發生什麼，子女們都能以羅伊家族的方式擁抱在一起。

結局嚥下苦澀

這類作品，總是使觀眾又激動又疲憊。兩部劇的結尾，各自拿出關於全劇的比喻，來視覺化地展現這種複雜感受。「繼承之戰」中，兄妹三人聚集在母親家中，討論後決定推舉二哥肯道（Kendall Roy，傑瑞米史壯 Jeremy Strong飾）為「王」。選出後，他們在母親的廚房裡玩鬧，把冰箱裡的食物投入攪拌機中，讓肯道爾飲下爛糊糟糟的「國王之餐」，在遞給肯道爾之前，希芙往裡面吐了一口唾沫。

「殺手進城」中代表性的一幕發生在車臣黑道老大策畫的大屠殺中，眾黑幫和他一起慶祝生意即將成功，在他藉口離開後，眾人腳下的沙子突然下陷，鏡頭變黑，冒出「咕嘟咕嘟」人在沙中窒息的聲音。這兩幕震撼的戲，一個說明了人的本性難改，預示希芙不可能甘心扶兄弟上位，嚥下自己的失敗；一個是劇中所有人物命運的縮影，人在前一秒還興高采烈，以為將迎來命運的轉機，後一秒就被流沙吞沒。

這兩部劇以黑色喜劇的面目登場，難能可貴的是，即使到了最後，我們眼看著每個角色都漸漸被眼淚淹沒，在滑稽的悲傷中戲水，直到冷水沒項，依舊不改喜劇本色。

（取材自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