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帽子」小學／《取了綽號的小女生》系列之一

我是一個老掉牙的語文教師，幾天前收到一封遠方來信。信很長，分成三大段，每段的筆跡不一樣，原來是三個女學生一起寫的。第一行寫著：「親愛的老師：您還記得三個取了綽號的小女生嗎？」我心跳立刻加快，忙用手帕擦了擦鏡片，生怕看漏一個字。

我怎麽會不記得呢？一個濃眉大眼，一個細眉細眼，還有一個細長的眼睛搭配著一字眉，三張臉一下子湧現在我眼前⋯⋯

那是在一九七零年，我派往農村一所「戴帽子」小學教語文，並兼班主任。「戴帽子」是一個比喻，意思是小學附設初中班。那是特別的年代，高中和大學都停辦了，小孩子讀到初中二年級就到頂了。

那個學校沒有校門和圍墻，只有兩排教室、一個辦公室、一個廚房和一根高高的旗桿。我站在廚房前，望得見附近農民種的南瓜。廚房里有個大水缸，水是從河裡挑來的。

朱校長交給我兩樣東西：初中二年級上學期的語文課本和學生家庭情況登記表。我翻開語文課本，裡面是領袖語錄、魯迅雜文和工人農民寫的家世；我再瞄一眼薄薄的學生家庭情況登記表，家長欄目裡全是貧農和下中農，其中有一位李招娣是學校貧宣隊的負責人。貧宣隊是「貧下中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簡稱，一九六八年起，貧下中農組成宣傳隊進駐農村的中、小學。

我到學校的第二天，朱校長要我檢查學校的教學質量，因為我是唯一的大學本科生。我沒法推脫，就隨意抽查了一疊算術練習本，竟發現四則運算題都答錯了。原來，這個班級的學生不懂四則運算必須「先乘除後加減」。朱校長叫來那個教算術的徐老師查問，徐老師冤枉地說：「加減乘除嘛，不明明是加減在前，乘除在後嗎？為什麽要先乘除後加減呢？」

因為我的緣故，年輕的徐老師變成了廚房的跑腿，每天大清早挑著扁擔去鎮上買菜。從此，我見到徐老師，總有點不自在。（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