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紀錄片導演挖掘創傷 「小島春風」尋根

長年從鏡頭後記錄他人，樂於從觀景窗細細品味未知，但移民自台灣的紀錄片導演潘宣羽卻從未想過，自己是在外甥與友人的提醒下，才真正回望家鄉。「傾聽炊煙的方向」(Hear, Eat, Home)是她歷時十年的創作計畫，除同名長片外，另有四部短片延伸短篇集，描繪移民藝術家的生命經驗與文化記憶。其中全新製作中的短片「小島春風」，是她首度面對「身為台灣人」意義的起點。

故事始於她就讀心理系的外甥，期末報告主題為「音樂與危機」，他從「望春風」一曲看見民族記憶在壓抑與再生之間的歷程。這首1933年日治時期的創作的台語歌謠由鄧雨賢作曲、李臨秋作詞，是文化壓抑與民間記憶的拉鋸的具現化。雖在不同政權下有著各異命運，但最終透過民間流傳再生，使它超越政治的壓制，經歷世代集體記憶的種種堆疊，成為台灣人深層情感與認同的象徵之一。這段歷史讓潘宣羽思考，能否透過影像讓那些在威權下被消音的聲音重新被聽見。她回憶，一次與家人包水餃時，外甥提及不諳台語產生的世代隔閡，加上發現身旁竟有舊識是二二八事件遺族，讓他對自身認同產生疑問。

多年為社區電視台BRIC TV拍攝紀錄片的潘宣羽，也在外甥的提問下，回望自身被忽略的歷史。童年在學校被禁止說台語，看似理所當然，長大後才意識到母語斷裂的代價。「就像一出生就被掐著手活著，不會覺得奇怪，但後來才發現這不對，」她說。如今，那種失落感竟出現在她的下一代。

從「傾聽炊煙的方向」計畫延伸出的新短片「小島春風」於是從這個裂口出發，潘宣羽透過影像與聲音走進被掐斷的歷史，試圖找回台灣人的聲音。她邀請旅美偶戲藝術家鄭淑芸以影戲演出二二八受難者李順法的故事，並與音樂家及教育家，且同為家屬的李欣怡合作，深入挖掘記憶與創傷。她也計畫走訪受白色恐怖影響的台灣移民家庭，蒐集口述歷史與世代觀點，讓未竟的話語在當代破土。「威權改變許多家庭的結構與心靈，有些遺族還被污名化，這些經歷都值得被討論，」盼個體故事能喚起觀眾的同理心。

而「傾聽炊煙的方向」也邀請她多年前結緣的藝術家，包含敘利亞單簧管家阿茲梅(Kinan Azmeh)、亞美尼亞裔視覺藝術家穆拉德(Kevork Mourad)、日裔美國音樂家渡邊薰(Kaoru Watanabe)，他們皆長期參與馬友友創辦的絲路合奏團，共同透過跨文化創作探索身分與創傷的共鳴。「即使語言與背景不同，對家的渴望與失落，還有透過食物交流的本能，其實是共通的。」

紀錄片拍攝過程沒有明確訪綱，而是透過自然聊天累積素材。潘宣羽相信，唯有在自在的談話中，情感才會自然浮現。片中融合食物、音樂與生命經驗三種媒介，呈現每個人心中家的樣態。食物代表善意的給予，音樂傳遞難以言說的情緒，而故事讓觀眾看見跨國界彼此相似的情感。

這部橫跨十年的創作，不僅記錄亞洲、中東、東歐移民在異地重建的記憶，也讓潘宣羽正視自己身為台灣人鮮少凝視的歷史痕跡。「希望影像能成為交流共同經驗的平台，或讓觀眾透過影片反思自身經歷，更腳踏實地、驕傲地活出自己的樣貌，也學會理解與尊重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