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隨想

農曆新年中國照例有幾部賀歲大片上映。今年最熱門的是張藝謀執導的「滿江紅」，不僅贏得票房冠軍，也給中國各地的岳廟帶來客流量，更引發毆打秦檜跪像的熱潮。

最典型是河南周口市岳飛觀，一名男子高喊「還我河山」，一邊舉起蓋香爐的鐵板猛砸秦檜等鑄鐵跪像。支持者讚其愛國熱情，反對者譏諷他只敢對沒有生命的塑像動手。

「滿江紅」未在海外上映，但是也能猜到劇情是南宋時期，以岳飛為代表的「忠」與秦檜為代表的「奸」之間鬥爭。劇情設定在岳飛死後四年。岳飛似沒有在劇中登場，而是以他寫的「滿江紅」為象徵。

儘管「滿江紅•怒髮衝冠」是否為岳飛手筆，一直有爭議，但是岳飛的「愛國」與秦檜的「賣國」，一千多年來早已深深植入中國人的文化基因。張藝謀在通過安排「秦檜」聲情並茂地朗誦「滿江紅」的劇情，讓兩者在電影中實現「對立統一」，是一大創舉。

岳飛雖被尊為武穆，但是中國歷史上，正面歌頌岳飛形象的文藝作品不多。最有名的算是直到清代才出現，文學價值很低的「說岳全傳」。張版「滿江紅」某種程度算填補空白。

岳飛成為官方推崇民族英雄，應始於抗日戰爭時期。那時國民政府需要岳飛這樣的愛國形象來凝聚民心激勵士氣。台灣海軍現在還有「岳飛艦」，應是國軍延續過去的傳統。

事實上，中共建政以來，對岳飛的宣傳一直比較低調。毛澤東生前多次遊覽西湖，但是從未去過西湖邊上的岳廟。因為中共需要維護民族團結，壓制大漢族主義。而岳飛的敵人是金代女真民族，與中國北方多個少數民族都有歷史淵源。

「滿江紅」電影公映後，就有一些北方朋友表達抗議，拒看「滿江紅」。他們自認是金人的後代，更認同金朝而不是南宋，並認為岳飛打金國就是打他們的先人。

他們的意見並非沒有道理。金朝是中國歷史上正式朝代，只不過不是漢族建立的朝代。「二十四史」中就有「金史」，與「宋史」並列，證明金朝被公認是中國正史的一部分。

本質上，宋金之戰就是發生在中國國土上的兩個敵對政權之間的內戰。站在南宋立場，自然認為岳飛是愛國民族英雄。但是當時金國漢化程度很高，認同中國文化，自視為正統中原王朝。若站在金朝立場是否也可以說，金軍攻打南宋是為完成國家統一。而南宋是分裂勢力，岳飛抗金就是以武拒統的「獨派」。秦檜則是當時擁護和平的「統派」。

當前全民背誦「滿江紅」並暴打秦檜塑像的熱潮，也提醒當政者：長期仇恨教育煽動起來的民族主義情緒積累到一定程度，必然要尋找宣洩出口。要麼對外發動戰爭，要麼鬥爭內部敵人。這次是砸塑像，下次說不定鐵板就砸在活人頭上。

有趣的是，暴打秦檜塑像的人，與在網上罵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的人，很大程度上是同一批人。他們仇恨秦檜因為他賣國。他們仇恨澤倫斯基，則因為他不肯賣國，拒當烏克蘭的秦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