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孩子的遊戲…中國一所農場小學校園足球實驗

地域和經濟的差別所導致教育資源的不平衡，比球場背後的蒼山更難以撼動。對這群孩子來說，足球不只是運動，更是照進命運的一道光，他們有機會升上更好的中學，前往更大的世界。

一所只有220餘名學生的村小，在克難的條件下開展一場被稱為是「窮人的遊戲」的足球教育，卻在各級足球賽創下頻頻奪冠的「奇蹟」。如同學生們刻在牆上的標語：「人生就是一場足球賽，你要做的就是用力射門」，校長何國成說，他希望「多幾個學生能出去，到縣裡（初中）也好，哪裡都好。」

砂石場練球 刮傷是日常

澎湃新聞報導，43歲的何國成是雲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賓川縣國營賓居華僑農場小學（簡稱「賓農完小」，當地涵蓋完整1至6年級學校稱為「完全小學」）的校長，也常客串學校足球隊的訓練員。足球隊由五年級和六年級學生組成，平時在離賓川縣城約20公里的國營賓居華僑農場練球。

根據「大理白族自治州誌」，1962年，國營賓川機械農場改設為國營賓居華僑農場，安置東南亞地區的歸國華僑。1962至1978年，從印尼、越南、柬埔寨、馬來西亞等地的歸國華僑2000多人，和後代組成了賓居華僑農場，把東南亞街頭足球的習慣，帶到這座地處偏僻的農場。

何國成也曾是奔跑在這片球場上的學生之一，司職門將的他，少年時在這塊砂石場上撲過不少球。1987年，何國成還在這所鄉村小學就讀時，學校球場是一個土石場，當年大多數人光著腳，即使有鞋穿，也是用輪胎殼給豬尿泡充氣後填進稻草自製，任何人只要下地救球，被碎石刮傷手腳是必然的。

何國成說，從那時起他喜歡上足球。但賓農完小在地理上是邊緣的，農場生活是窮苦的，農場學校畢業後，何國成渴望成功，離家到州裡讀師範專業，當了老師，又被派到鄰縣當一所村小校長。2018年，在賓川縣分管體育事務的局長、也是老同學希望何國成返鄉把賓川「校園足球事業」做起來，何國成決定接過賓農完小校長職位，回到他曾奮力走出的大山和農場。

更早受到「領導」遊說的，是賓農完小的體育老師楊濤。57歲的楊濤體校畢業後就在賓農完小任教，當了33年體育老師，早年體育課教學任務輕，楊濤在課餘時間帶學生練足球，何國成就是那時的學生。2016年底，大理州足協主席問他有沒有參與全國熱推的「校園足球」政策的意願，楊濤希考慮了一周，決定先抓住機會，答應了再說。

兩周後，大理州政府工作人員在學校門口掛了塊牌子，寫著「全國校園足球特色學校」。楊濤挑了十多個愛踢球、有韌性的孩子，賓農完小第一支正式足球隊就此成立。現在，楊濤手機裡面存了600多個家長的號碼，他不時打電話監督和追蹤學生練球狀況。

推銷特長生 到處遇冷臉

「校園足球」政策剛推廣時，招募隊員是個難題。「當時我是求他們來訓練，我們動員小孩（來練球），我真的跑了太多家了。我跑到他們家求家長，求爺爺奶奶，說你把小孩送來，我幫你好好地管，讀書你放心。」楊濤說。

賓農完小學生升學依制度只能分派到鎮上兩所初中，楊濤獲悉縣內國中、高中也要搞「校園足球」後，與何國成像推銷員一樣向周邊的初中推薦應屆的足球特長生。「有的（國中校長）臉色很難看的，有的人家根本不屑一顧，連水都不倒，很不客氣。」楊濤想起當時遇到的幾張冷面，還有些氣憤。

家長的思想工作也不好做。何國成發現，每到冬季，來練球的學生就少了大半，家長心疼天冷不讓他們來，球場上的砂石也常讓隊員手腳帶傷回家，覺得為了踢球不值得。教練只有把能堅持下來的隊員們留住，5點半足球訓練課雷打不動，踢高強度的對抗賽等營造氛圍，楊濤也一個個談下球隊訓練設備的贊助，包括當地的果園老闆也出資贊助新球服。

2016年，賓農完小足球隊剛開始參加正式比賽時，最小的隊員才三年級，有的愛哭鬧，有的不分場合玩耍。楊濤認為正式球隊就得「講規矩」，立下許多要灌輸給小孩的東西，頑強的精神、勤儉節約的習慣、不能說髒話、成績要好。懲戒手段也很簡單，「不守規矩就不讓你踢」，成效顯著。

3年下來，紀律立起來了，無論男隊女隊，無論輸贏都還是愛哭，但完場以後再哭，已是隊裡的鐵律。

2019年，賓農完小足球隊從鎮級比賽打到大理州級，又一路「殺」到雲南省省級比賽，最後爆冷奪下雲南省青少年校園足球女子乙組比賽冠軍。「我們孩子在場上拚啊，那個韌性。城裡的小孩戰術比我們好，但他們都怕碰到我們。」

升學吸引力 家長轉支持

這是小農場裡的大新聞。學生家長跑來獻花、放鞭炮，歡迎冠軍師生凱旋。「逆襲」奪冠，也給了楊濤和何國成直面國中校長的底氣，不僅爭取到下關四中接受16名球員，省重點學校雲南師大附中也發來邀約，考中了一個，現在是師大附中女足隊隊長，成為賓農完小第一個透過足球專長招生計畫入讀省重點國中的學生。

「看到這小孩那麼拚命，那麼頑強，給家長很大的震動。我們小孩踢球不僅不影響學習，還讀書好，守規矩，逐漸才引起我們本地家長的重視。」楊濤描述家長心態轉變， 「其中就有一點（升學）吸引力，家長最願意支持。」

何國成想集結全校師生力量推行「校園足球」，首先來自校內的阻力就是文化課老師，他們的理由是，學生精力是有限的。何國成把「做作業困難戶」學生喊來，老師和教練看著他把作業做完，做完了才去允許踢球。為了能上場，學生再也沒膽子拿練球當不做作業的藉口。老師們的齊心，還幫何國成補了人力的缺——文化課老師加入訓練，幫帶低年級孩子們。

剛毅懂禮貌 錘鍊出特質

足球強調的紀律性、比賽失利的挫折、贏球的團結感，也錘鍊了這群農村的孩子。「都是長期訓練，潛移默化的。」楊濤羅列出一串他眼前這群踢球小孩的特質，「剛毅頑強、守規矩、抗挫折、懂禮貌。」

賓農完小這場足球教育試驗如今來到第7年，校長何國成不清楚太遠的未來。楊濤和另一位駐隊教練楊志堅不是永遠「常駐」，每位老師也都身兼多個工作，時常心力交瘁。師資不足是學校的長期問題，他盼著更多的學生能走出農場，成為人才，有時又盼著有學生能再走回來任教。

近3年來，每年的上半學期，六年級的主力球員就被縣城或州裡的初中「預定」，畢業後通過足球特招渠道入讀更好的初中。2023年六年級共有33名學生，已經被特招的約10名，何國成還是希望這個數字能多一點。而鄉村小學是否可能成為職業足球最基礎的培養地？何國成堅決地搖頭，「這是窮人的遊戲。我不排除有特別好的苗子去職業俱樂部，但那太少了。」

近兩年來，有網路平台和公益機構關注到賓農完小的故事，和學校談了深度合作。2023年上半年，一批新的足球訓練器材被運送到學校，也有教育公益機構派了四名支教老師到賓農完小，賓農完小也因此有了建校以來的第一位英語老師。

器材庫「變富了」，楊濤開心裡又夾著新的擔心。大理日光太強，每到午後，日光把小球場的膠地板曬得軟化，能把人的鞋底黏住。「這樣曬法，不出一年球場（地板）又壞了。」楊濤總想著能不能籌錢給小球場修個房頂，是不是又要出去「推銷」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