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遊／團遊日本 領略文化之美

自疫情束縛以來，2023年仲春，我們始出國門去日本旅遊，正當其陽光柔媚，東風宜人。此回不取從前自由行的方式，選一個較重文化視野的旅行團；11天的旅程，造訪東京、箱根、富士山、高山、白川鄉合掌村、金澤、京都、奈良。

全團除了導遊，還有一位隨團教授，共23人，每日相處至少10小時，同行共食，一路下來，成了一場戲中的一家人。

我以人物為先，再藉人物帶出景致，以及日本文化。雖然曾閲讀耳聞不少日本風情，當親臨其境，終究還是別有一番滋味。

莊嚴大佛 透視人心

佛面如人面。奈良興福寺國寶館的12神將像，四肢結實有力、動感十足；面部表情變化多端：誇張的、沉靜的、幽默的。藝匠的神奇想像力及表現力，讓人欽服。無著菩薩略顯破損，透露出時間的痕跡，卻仍肌骨生動。

興福寺的仏頭，好像仁和的鄰居婦人；東大寺的大佛則巍巍莊嚴。兩者皆丹鳳眼、厚唇、高鼻梁。可東大寺大佛有眼珠，朝下睇視，我們猶如被看穿，直透人的心靈；仏頭無眼珠，平視我們，能和我們聊聊天。

導遊Sammy 單人脫口秀

帶團的日本男導遊Sammy，常識豐富，介紹景物時，必交代歷史脈絡，順便發抒生命悟見。年屆七十又六，人生經驗足容他概括廣泛。

精神健旺，隨時眯著小眼睛笑容可掬的。講話時眼露銳光，好像我們這些團員都是他的觀眾，一起觀賞他的單人脫口秀。英文流利不說，幾乎任何人問他任何問題，都能立馬回應，如同Google解題，唯獨回答不了我問的花種名。聽多了他只有分號，難見句點的語式，我發現只要他說：This is a true story.(這是真事兒)，裡面保不齊摻雜了附會之說。然而，吹牛者之所以有趣，在其加強語氣，誇張而不盡失真。何況Sammy先生自陷其說演雙全，我們這群有禮和善的觀眾，便順著由他盡其所能了。

德川幕府在京都的元離宮二條城，開啓、終結了封建制，二條城也是進入明治時代的舞台；其内之庭園，水塘、石塊、綠植，參差錯落，池光染翠，花色怡人。Sammy步行至此，說：美國的大峽谷，雖氣勢磅礴，然一式地令人覺著枯燥乏趣，不如二條城的精巧婉約。

可我卻以為大峽谷自有一種聲勢奪人的自然美，精美與剛健不能放在同一天平上較量。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人類學家Ruth Benedict寫的《文化模式》(Patterns of Culture)強調文化相對論，表示不應用自己的文化標準評斷他人的文化，亦即文化本質上是無法比較的。

Sammy鍾情於日本劍道(日本人稱武士刀為劍)，談及黑澤明的《大劍客》，不由得的演說其中最經典的一段，好像他成了三船敏郎的替身，對面有一無形的敵手與他面面相覷，他左手扶握掛在腰際上的隱形劍，右手從劍套抽劍並同時迅即旋身，才一向前伸劍，唰…地便見真章：Sammy注視地下，彷彿看到電影中使人驚駭的場面，對手血流噴射，應聲倒地身亡。Sammy解釋道：秘訣就在當敵方舉高劍身，「準備」砍殺的瞬秒，大劍客已然劍口出鞘，自身側揮劍刺入敵人要害。  

Hugh禪宗論述 引人入勝

Hugh棕眼、髮色灰黑，身形高大，謙和有禮，典型的儒生派頭。大學教授，專現代中國史，不但中文說寫精準，日文一樣不輸。

他為我們上了四堂一小時的課，以日本文化歷史為主，復以中日關係密切，中國文史為副。於我而言，他的禪宗論述，最引我興。

Hugh抽絲擇金，掇擷禪宗菁華如下：

–如大自然，不完美或不對稱俱自然有理。

–和任何其他形式都不掛鈎，自由自在無所牽絆。

–著重真摯、素樸、内省、美感。

–思索關乎玄妙、幽微之意境，以及藏在内心深處、久久不去的記憶。  

若將Hugh所論禪宗精粹對照禪宗書法與畫，禪書畫在枯筆餘白間，其簡約、自然，與哲思，著實以禪理為其基本精神。

龍安寺方丈觀景台前的石庭，擺布了15顆大小形狀殊異的石頭，留白空間則以白砂作水，帚痕當水紋，頗得枯山水幽玄枯淡之趣。

有一印度年輕男子閉目盤坐臺上，石庭似供冥想多過攬勝，人且僅能旁觀，不能置身於石砂之境。禪宗的「棒喝」，一棒敲在頭上，或大喝一聲，卻什麼道理都不說，以心傳心，餘留大片無聲的白色，你就自己靜坐自問冥想吧。  

像石庭的白砂留白，一種負面空間，此旅也不乏「負面」角度：還沒來得及思考完龍安寺著名的謎題：「為什麼任憑從何角度，皆無法觀得15粒全貌？」Sammy已催著團隊離開。去富士山那天遇雨，煙雨氤氳，遮掩山容。不過在箱根的遇雨，卻使箱根原本就濃翠的綠意更蒼翠欲滴(因負得正)。而金閣寺人群洶湧，連照張背景是金閣寺的相片，也要等半天才能按那一秒快門圓鈕的機會。  

Sammy安排我們「住」一晚榻榻米旅館，「食」懷石料理，體驗「穿」和服；實際製造手工和紙；參與廚藝、茶藝、書法；觀賞陶藝工廠；在金箔作坊作金箔工藝。諸種對日本生活和文化浮淺的體味，轉化為今日潛深的回憶。

大部分的遊觀，譬如庭園、佛寺、和室，都圈在小範圍内，唯獨到了合掌居，一腳踩進濶天勁風裡。一條長橋，橫亙於清澈的潺湲上，此端係停車場，彼端竟如紅樓夢裡的「稻香村」，餘留了古風傳統，日本人對他們的精神根源念念不忘。

2000張照片 印證遇見

青山圍繞，數十楹茅屋散落，房頂如雙手合掌；延路徑前行，路旁溝渠内水紋可數，鱒魚游於其間。幾株紫紅木蘭花、粉色櫻花搖紅晃綠的，盈盈可愛。池塘小橋竹籬野花田埂，無一不窈窕和潤。    

東大寺的馴鹿，33間堂佛像的羅列布陣好像秦始皇的兵馬俑，京都車站龐然的鐵骨架構，明治神宮、淺草觀音寺、春日神社、錦市場、兼六園、日下部民藝館……

雖然跑馬燈的走馬看花，但因親身走過看過，與二度空間的接觸還是差別很大。旅程間近2000張的照片，只能印證豐多的遇見，直到寫完這篇遊記，方梳理出内心清晰的進程，也彷彿真正的保留了什麼。

縱使如夢一場，回家是從夢的邊緣伸出一隻腳，繼續踩踏素常日子；然，旅行意味著：我們給自己「把另一隻腳留在夢中」的機會。

小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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