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處不相逢

前陣子在報紙上讀到一篇學生作品，不過吸引我的並不是文章，而是由老師撰寫的簡評。精確一點說，引起我注意的其實也不是評論內容，而是該位老師的名字。

這位老師是我在香港大學的同學，曾擔任中文學會會長，畢業後一直從事教育工作。數十年來誨人不倦，值得敬佩。相反，我在學校消磨幾年就急忙逃走，說來慚愧。當教師委實艱難，若非懷著滿腔熱誠難以堅持。

我和這位老同學都喜歡寫作，我不時在報章投稿欄目見到其作品，透過這個途徑記住他，依稀記得那架著眼鏡的臉孔，還有溫柔的嗓音；其人溫潤如玉，一身書生氣。想不到我可以在報紙上跟他遇上，報紙竟然成為獲得舊朋友消息的地方，始料未及。我想到要「重施故技」，跟他聯絡。

所謂「故技」，是因我多年前讀某報見到一位舊同事的文章，忽發奇想，到網路上搜尋他的名字，原來他在某校任教。我寫了信寄到他的學校，幾天後我收到他的回覆，就這樣彼此相認，我從他知道當年共事的學校的人與事。

這回我又打算寄信到學校，與這位舊同學通消息。可惜年歲越長，惰性越強，想得積極，卻未動筆。要是我繼續拖到他退休，到時就失去尋人機會。

讀報紙投稿文章可以尋得舊朋友蹤跡，想不到連訃聞也發揮這種作用。

也是陳年舊事了，偶然見到某位退休教授的訃聞，念中學時聽說英文老師是他的女兒，於是我細心閱讀家人名字，果然見到老師的名字；我抱著姑且一試的態度，在網路上搜索，找到她的消息，她當時在某大學任教；我發出電郵，跟她聯絡上。師生一場，彼此記得，頗覺安慰。

除了報紙，臉書也是我與故人相逢的平台，有一次收到私訊，給我發訊息的是一位小學同學。我在網上做義賣，籌款幫助流浪動物，同學也有參與這類活動，由此她認出我，主動相認。我們談近況，卻不提小學時光，到底年紀大了，不忍緬懷過去，避免嘆老悲秋，以活在當下為上策。大家交換照片，只見她當年纖細的身軀已增加分量，我亦容顏憔悴。

以上所說，都不是當面相見，不過也有真人相逢的時候，場地竟然是醫院。

話說某日我見過醫生、等候取藥的時候，一位陌生人前來打招呼，我正猶豫應否回答，對方自報家門，原來是小學同學，她認不出我的模樣，不過聽到護士喊我的名字，於是前來相認。我得感謝父母為我取一個不太普通的名字，讓人家對我留下印象。

當時我們都熱愛佳藝電視製作的武俠劇，每天討論劇情，「武林外史」、「射鵰英雄傳」……，談個不亦樂乎。不知古龍、金庸，只知米雪、文雪兒；降龍十八掌、打狗棍法，差點沒要切磋武功；分別數十年，重會不過寒暄幾句，交換電話，然後告別。

這個世界那麼多人，認識是奇妙的經歷，可惜每次跟人說「再見」，往往是後會無期；相逢談何容易，人生哪來太多再見？我一向對於延續人情欠缺強烈欲望，只追求些許逍遙自在，讓心裡輕鬆，偏偏有形或無形的相逢場面陸續不經意出現，既來之，則安之，我樂於接受；人家記得我，我也記得別人，總算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