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櫚樹下的丁香（三）

兩個月後，情況有所好轉，老闆讓她在顧客高峰期，如節假日、周五周六晚上，到大堂幫忙兩三個小時。丁香用漢字諧音的方式，學會了一點英語。她聰明大膽，用她有限的幾個單詞，還敢和顧客說理，用詞還押韻。有一次來了個白人，丁香接待，白人向老闆抱怨丁香態度不友好，對他生氣。老闆問丁香怎麼回事，丁香說她沒有生氣，逕直走到白人面前，笑著說：「I am not angry, I am hungry.（我不是生氣，我只是餓了。）」她連說幾遍，白人終於明白，說：「I'm sorry.」丁香開心地笑了，她聽懂了這句英文。

她想物色個男人，可她大部分時間待在廚房裡，見不到男顧客。即使在大堂為顧客端菜端茶、笑臉相迎，男顧客們對她也是視而不見，連給點小費都要一筆一筆摳著計算。

老闆娘還時刻盯著她。老闆娘倒不是擔心丁香風騷，而是提防她獨吞小費、偷東西。老闆娘說有的服務員連餐巾、抹布都偷。下午兩點後，顧客寥寥無幾，丁香坐在餐廳一隅最後一張餐桌上吃午餐。老闆娘經過她到廚房，皮笑肉不笑地說：「丁香，你吃飯的時候怎麼不喝水？是不是為了多吃一點？」丁香非常生氣，但在大堂服務比較輕鬆，還可以多掙額外的小費，她還是把屈辱吞了下去。她安慰自己，還有什麼比丈夫的胡來更可氣呢？

她和丈夫的服裝店前兩年生意不錯，店裡的衣服時髦，都是丈夫到深圳和上海進的最新流行時裝。在頻繁旅途、無聊的火車廂和旅館裡，丈夫學會了打牌賭博，開始時只是玩玩，後來沉迷其中。賭贏了，把老婆捧上了天；輸了，回家摔茶杯、打老婆。丁香也不是好惹的，她奮起反抗，兩人你抓我捶糾纏一起，女兒嚇得「哇哇」哭。丈夫再無心打理生意，服裝店月月虧本。一天丈夫要錢，丁香不給，兩人打得頭破血流的，到民政局離了婚。

往事讓丁香心酸，前途也讓她灰心。在中國時，覺得美國遍地都是黃金，現在來了，才知道生活的艱難。

有一天下大雨，店裡沒有顧客，老闆打發丁香早點下班。丁香不想回家，可無處可去。她不認識英文，除了走熟的三條路，她不敢多邁出一步，便在廣場裡的超市閒逛。她查看了貨架上的每一樣貨物，挨到五點才走回家。

汽車一輛輛唰唰地從她身邊超過，把她丟在後面。雨點打在傘上，冷風掀起冷雨，打濕她的衣服。她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可這時她想哭。她看著雨中的棕櫚樹，想起家鄉的榆樹。榆樹枝椏交錯，像個兒孫滿堂的大家庭，可是棕櫚樹總是孤零零一枝豎立空中。她覺得榆樹和棕櫚樹的區別，就像中國人和美國人的區別，一個注重家庭、一個注重自我。她又想起老鄰居小明，咬牙切齒把那個毫無人情味的假洋鬼子責罵一遍。但她又想，棕櫚樹只朝著一個方向伸展，而榆樹四面八方伸展，所以棕櫚樹才會高聳入雲呀。

丁香正準備敲密碼打開門，老王猛然拉開門出來，和她撞個滿懷。她正在想著「方向」的問題，就撞到了老王，她覺得這不是巧合，而是冥冥中的指點。

老王連連說「對不起」，她連連說「沒事」。原來老王也因為大雨提前下班，想著去餐館吃碗桂林米粉。

「桂林米粉有什麼吃的，就是辣。我來包餃子。」丁香把手裡的食物袋提到胸前，「我剛買了大白菜和肉餡，咱們來包餃子。」

「不行、不行，你好不容易早點下班，哪能再讓你勞累。」

「一點都不累。王大哥，別客氣，」丁香伸手去拉老王，「回來、回來。」

老王不好意思拉拉扯扯，就進了屋。

丁香繫好圍裙，擼起袖子，洗菜、瀝乾、切菜。幾個月在餐館廚房的鍛鍊，讓她把菜切得又細又快。鋼刀飛快移動，站在旁邊的老王看得眼花撩亂，連連稱讚。餃子餡做好，他們一起包餃子。老王發現丁香雖然長得不好看，卻有一雙漂亮的手。只見她的手像蝴蝶一樣飛來飛去，彈過碗中水、拂過餃子皮，舀餡、攏皮、疊花，一只餃子十秒鐘就坐在砧板上。

丁香把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餐桌，老王等不及涼下來，就夾了一個放進嘴裡，咬下，肉嫩、多汁，「太好吃了！」老王笑瞇了眼。他好久沒吃到如此家鄉味十足的水餃了。

「餡做得地道！」

「我先把白菜裹上油，這樣菜汁就保存在菜裡，餃子餡就多汁，肉就不乾。」

「你還有獨家祕方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