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二）

她看了一眼鍾力，如今眼角已有了細紋，倒是平添幾分沉穩老練的氣質。

酒杯碰撞的聲音響起，大家開始敬酒。蘇蘭已經不習慣國內這種風氣，她說：「我酒量不行。」

楊陽勸說：「我特意訂的餐館，離你的旅館很近，就喝點吧。」

蘇蘭見推託不過，就舉起一小杯酒，略帶豪氣地站了起來：「好，我這杯酒敬大家！」話畢，一飲而盡。酒意很快爬上臉頰，她的臉上飛起兩朵酡紅，眼睛亮晶晶地顧盼生輝。一貫端莊優雅的她此時有種別樣的風情，嬌憨又嫵媚。

一位男生見狀，又來敬酒。鍾力看見不勝酒力的蘇蘭，便站起來幫她擋了說：「我替她喝。」

那個男生悻悻然地說：「班花就是班花，總有護花使者。」

蘇蘭感覺有點眩暈，她想，她還是喝多了。包廂裡的人影開始晃動，聲音忽遠忽近。唯有鍾力的背影格外清晰，他其實酒量也不行，已經紅透耳根。蘇蘭低頭專注於面前的美食，油燜春筍、龍井蝦仁、生爆鱔片，每一口都是妙不可言的故鄉味道。

聚會結束時，蘇蘭在餐館門口，跟大家道別。一陣涼風吹來，她的酒意醒了大半。轉身欲走時，她察覺到身後有人。回頭望去，看清是鍾力。

「走走？」他問得輕描淡寫，彷彿這只是他們晚自習後尋常的邀約。

蘇蘭頷首，兩人默契地沿著人行道並肩而行。走過一棟新建的百貨大樓，蘇蘭放慢腳步感慨：「杭州變化真大。」

「是啊，我每次來杭州，每次都發覺在變化。」鍾力看了一眼蘇蘭：「倒是你變化不大。」

「怎麼會？老了。」

「不老。比我年輕。」

蘇蘭的心裡「咯登」一下。當初之所以跟鍾力沒成，就是因為兩個人的一歲之差。「女人比男人不經老，千萬不能找比自己小的。」母親一直這麼跟她嘮叨。如今二十年過去，時光卻彷彿開了個玩笑，在護膚品和化妝品的加持下，歲月變得對女人更為寬容。

天上忽然飄起小雨，細細密密，如絲如縷。鍾力仰頭望了一下天：「杭州還是這樣，時不時飄這樣的雨。」

「我喜歡這樣的毛毛雨，江南的味道。」蘇蘭伸出手，雨落在手心，彷彿也不打濕，只留下一點點潮意。蘇蘭仰起臉，雨落在臉上，有一絲微涼的觸感，像無數細小的指尖輕輕拂過。

雨不緊不慢地落著，有一種說不清的溫柔。路燈的光暈在雨中微微暈染，像是被水漾開的淡黃色墨漬。蘇蘭幽幽地說道：「多美啊，我真是錯過太多了。」

「回來，多回來吧。」鍾力說道。

蘇蘭沒有吭聲。

雨漸漸密集起來，在地上濺起微小的水花。鍾力提議道：「我們還是到咖啡館去坐坐吧。」

他們拐進街邊一家咖啡館，咖啡的香醇撲面而來。鍾力熟絡地為蘇蘭點了一杯拿鐵，又微微側身跟蘇蘭確認：「拿鐵？」蘇蘭點頭。

他們默契地走向咖啡館靠窗的角落，面對面坐下。蘇蘭恍惚間看見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時他們也常去咖啡館、也總是坐在靠窗的角落。不過他們一般總是三個人。鍾力有時會叫上他的哥們，蘇蘭偶爾拉上自己的閨密，蘇蘭和鍾力的緋聞就是這麼傳開了。蘇蘭覺得很冤，鍾力的一個哥們跟蘇蘭說：其實並不冤。雖然你們總是三個人在一起玩，但第三個人一直在變化，不變的是你蘇蘭和鍾力。還有你們真的很相配，兩個人都是瘦高個兒，這麼瘦瘦高高的同學可不多。

蘇蘭並沒有覺得他們般配，她很介意鍾力比她小一歲。蘇蘭從小跟著外婆長大，上中學時才被父母接回家。父親毫不掩飾地偏愛妹妹，蘇蘭跟父親一直有隔閡。原生家庭缺少父愛，她想像中的愛人如父親般成熟穩重。但是她喜歡跟鍾力在一起，他們在一起的快樂和默契就像呼吸一樣自然。

當時的蘇蘭把這一切視作理所應當，直到很多年以後，她發覺自己再也沒有遇到過這般靈犀相通之人，才明白這種感覺的珍貴。到了大四，所有的人都認為蘇蘭和鍾力在談戀愛，連鍾力都以為她默認了。直到有一天，鍾力問她到底是怎麼看待他們的關係，蘇蘭不假思索地說：就是普通朋友啊！她看到鍾力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失望在眼底蔓延。

從此鍾力避開蘇蘭，漸行漸遠，而蘇蘭也是在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喜歡鍾力。（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