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一)
細雨如絲,斜斜地織在天地之間。蘇蘭坐在咖啡館的一隅,面前的拿鐵靜靜冒著熱氣。拿鐵表面是熟悉的葉形拉花,層層疊疊的波紋彷彿被風吹動的銀杏葉。蘇蘭望著窗外,雨下得不疾不徐、不疏不密。遠處的街道、屋簷、樹影都被輕柔地藏在一層薄霧裡,整個世界彷彿被浸潤得溫軟起來。蘇蘭心想,這如同江南的濛濛細雨,在北美可是不常見到。她望著細雨出了神,思緒飄回江南的另一場雨。
兩個月前,她回國探親。她住在離父母家兩條街外的酒店。上次回家,父母執意要把朝南的主臥讓給她,她很是過意不去。她從酒店步行去餐館,參加一個同學聚會。蘇蘭本來不想搞同學聚會,但是楊陽說:大家就是借個由頭聚一下,我們也都好久不見了。你上次回國是五年前,大家也都想見見你。楊陽頓了一下又說:鍾力會從上海趕過來。
蘇蘭走進餐館包廂的時候,同學們已經到齊了。大學畢業二十年,留在杭城的有十位同窗。楊陽喚來了八位,有的帶了家屬,算上蘇蘭,十三個人,正好一桌。楊陽的座位正對門口,他挺著微微發福的肚子站了起來,熱情地拉開自己右側的空位:「坐這兒吧,你是主賓。」他的妻子坐在左側,柳葉彎眉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蘇蘭微笑的眼光掠過在座的各位。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被歲月重新雕刻,依稀還有二十年前的輪廓。她一眼認出鍾力,髮際線沒有後移,身材也沒有發福,只是臉上多了些滄桑。蘇蘭的目光沒有停留,心裡卻漣漪微動。她注意到鍾力的身邊是一位年輕的男子,正側著臉跟黃英熱聊,模樣跟鍾力竟有幾分相似。年輕男子似有所覺,轉過頭來。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展顏一笑,那笑容明媚得像陽光穿透雲層,臉上的梨渦跟鍾力如出一轍。
黃英率先笑著跟蘇蘭打招呼,聲音脆亮:「女兒上大學了,可以經常出來走走了吧?」
黃英是蘇蘭的下鋪,不過她們的關係並不密切。黃英的臉被粉底抹得雪白,兩道細細的眉毛向上挑起,跟記憶中那個樸實的濃眉女孩很是不同。
「是啊,如今父母年紀大了,要常回來看看。」蘇蘭答道,手指隨意摩挲著杯口。
「你先生一起回來的嗎?」黃英又問。
蘇蘭停頓了兩秒,嘴角浮起得體的微笑:「我離婚了。兩年前就離婚了。」
黃英驚訝地捂著嘴,連聲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在場的一半人早已知曉這個消息,另一半也跟黃英一樣露出訝異神色。當初蘇蘭結婚,擺了三十幾桌酒席,不少同學參加了她盛大又風光的婚宴。
楊陽打圓場說:「我們的班花又單身了,有些人又有機會了。」
同學們的眼光有意無意地轉到鍾力身上。鍾力是蘇蘭當年傳了很久的緋聞男友,如今也是離婚的狀態。
鍾力正低頭整理餐巾,指節微微發白,感覺到大家目光中的暗流湧動。他抬起頭,面色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他對蘇蘭頷首道:「好久沒見了。」
「是啊。」蘇蘭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飄:「整整二十年了。」
大學畢業後,鍾力分到了上海,蘇蘭不久就出國了。這是他們畢業後的第一次見面,真是應了那首歌,二十年後來相會。
鍾力邊上的青年扯了扯他的衣袖,鍾力笑著對蘇蘭介紹說:「這是我表弟田元,他也是我們學校的,低六屆。他也在美國。」
蘇蘭恍然道:「哦,是你表弟啊,我就覺得長得有點像。」
「蘇蘭姊的名字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是天仙一般的人。」田元活潑地說道。
「真是個小甜甜,嘴太甜了。」 黃英嘖嘖讚道。她一向快人快語,顯然跟田元已經熟稔。
「黃英姊慧眼如炬,我的外號就是小田田。」田元繼續嬉笑著,又問蘇蘭:「蘇蘭姊在美國什麼地方?」
蘇蘭說:「馬里蘭。」
「啊,我在維吉尼亞。我們可是在一個地區!」田元驚喜地挑起眉毛道:「繞了半個地球才相遇,太有意思了,真是緣分!學姊,加個微信吧。」
田元遞過手機。蘇蘭愣了下,但還是掃了一下。
這個田元,跟鍾力長相有幾分相似,性格卻是不同,一個內向、一個外向。蘇蘭想起大學時的鍾力,帶著幾分靦腆,又喜歡裝老練。這麼多年了,每次想到鍾力,她的心裡總有幾分溫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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