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個討人厭的人（八）

但當他用疏離的語氣講話，彷彿這一切都是我自導自演的鬧劇，我其實很傷心，傷心得希望我們從來不曾遇見過。但偶爾，想到姚擎峰待人這樣淡薄，竟能對我生出「討厭」這般強烈的情緒，忽然又有些得意起來。天底下還有誰能讓他這樣自在？這樣想的時候，我不得不斷定我們其實挺適合的。

我前面提到姚擎峰讀過非常多神學著作。我倆最後一次對話，他問我有沒有讀神學家盧雲的書，我沒有讀過，「你讀完再找我！要談得深，得要在相近的點上，現在不行。」那姿態多麼高傲！那是為人謙和的姚擎峰第一次露出這樣猙獰的面貌，震驚之餘，我倒也見獵心喜，甚至想過要給已故的盧雲神父寫封公開信，畢竟曾以基督捨己為原型取了《向下的移動》這般謙卑的書名的他，要是知道他的讀者讀完自己的著作，竟會自視這般高，想必很苦惱吧！

像鯊魚在海中偶然遇上傷口滲著鮮血的獵物，忍不住緊咬不放，在腦中反覆重播。

可惜重播片段帶來的欣快感並不長。

幾天過後，我覺得自己口中含的，不過是上頭滴了幾滴紅色顏料的塑膠玩偶，味如嚼蠟。

姚擎峰不是一個驕傲的人，就像我並不是一個討人厭的人。不知道姚擎峰會不會有天明白過來這一點。

關於我和姚擎峰，我曾經在想像中給我倆的樓閣點盞有氣氛的燈，還擺上白絲柏的蠟燭，遠看倒也還金碧輝煌，貼近看了，才發現牆面凹凸不平，水泡湧起，幾處油漆已經斑駁剝落，露出裡頭的建材，不過是些瓦楞紙與保麗龍。

姚身上那讓我想念的香味，原來只是最常見的多芬沐浴乳的味道。（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