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名溺水者（一三）

他蒼白消瘦的臉龐，洋溢出一股荒誕而不可思議的活力。當他踩到凹陷處，暗流浸透腳背的剎那，連忙驚呼著跑開，好像底下蟄伏的世界會將他拖拽進去。他們氣喘吁吁地跑到高處，所謂高處，也不過是一處乾燥的隆起，隨時可能被周遭的低窪部位拉下扯平。

「我爸當年是怎麼沒的？」她脫口而出。

廖向明臉色慘白，將腦袋上的絨線帽一把摘下，露出森然而稀疏的頭皮。「我沒告訴任何人，連你媽也不知道……」他面無表情，就像演員沉浸在他的角色裡，「……所有人都以為是意外。畢竟，在水邊，意外很容易發生。」

她豎起耳朵，大氣不敢出，生怕那個沉浸於表演中的人瞬間出戲，眼睜睜地看著剛剛開啟的世界轟然關閉。

「那天中午，天氣很熱，我們到時這裡一個人也沒有。」此刻，廖向明陷於回憶中的臉顯得沉浸而疏離，「那次，你爸情緒很不穩，自行車差點兒騎到溝渠裡，可能在家裡剛和你媽吵過架。他甚至和我說，想一個人搬出去住。」

叔叔的講述並沒有讓她太過吃驚。那時，父親對她也很不耐煩，就連她吃飯時姿態稍有不雅，比如獨手端碗，另一隻插在口袋裡，都要被狠狠地訓斥，非訓得她認錯、掉眼淚才肯罷休。

「親戚們都怪我沒及時救人……」叔叔忽然蹦出這麼一句。

她眼巴巴地看著他，好像在央求他，要他繼續講下去。當那種拖沓、黏糊糊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她知道事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驚心。「下水後不久，我的右腳便被一張破漁網纏住，怎麼也掙不開。越掙扎，纏得越厲害。我一慌，整個人像根木樁似地往下沉，我以為自己完了……」（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