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開月正明（一）

辦公室牆上的掛鐘指向四點，五點是下班時間，同事們已經開始收拾。美國的國慶長周末假日，是很多人家庭團聚的日子，大家似乎歸心似箭。

何曼妮有些心不在焉，她兒子要獨自駕車去黃石公園玩，她非常不放心。雖然兒子已經二十一足歲，在美國所有個人權利都有資格享受。可何曼妮眼裡他還是需要重度保護的孩子，因為兒子患有輕度自閉症。

從兒子兩歲被發現與一般孩子不同，何曼妮心上就懸起鋒利無比的劍。這把劍隨時會墜落，把他們斬得四分五裂，她能做的盡量對兒子寸步不離。兒子高中畢業，考了水管工牌照，找到一家很大的公寓管理公司工作。何曼妮很驕傲，可也擔心他，工作地點離家有三小時車程。兒子毅然前往，她也只有無奈地撒手。

兩年過去，兒子工作穩穩當當，上司對他評價不錯，日子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條。何曼妮可以完全退出兒子的生活，這讓她很失落。曾經她以為她和兒子綑綁在一起的，這份綑綁是她生活的動力、兒子的支撐力。原來兒子並沒有那麼需要她。

當兒子提出要開長途車去黃石公園玩，何曼妮忽然發現，兒子彷彿是無窮盡的驚喜彩蛋盒，不管摸到哪個，都會中獎，儘管這種中獎對何曼妮來說是驚嚇。兒子獨自開車在高速公路上來回幾天，何曼妮想也不敢想後果，她決定請假一起去。兒子卻很認真地拒絕了。

何曼妮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郭守正說：「你不能把兒子拴在褲腰帶上！你看《阿甘正傳》裡的阿甘，他媽放手，阿甘的日子不也過得挺好！」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郭守正說話對何曼妮來說，猶如頻率不對的噪聲，對付的辦法是沉默。沉默有蝴蝶效應，很快何曼妮周圍便一片鴉雀無聲，兒子也就在這沉默中，踏上了旅行的征途。

何曼妮猶如剛放進玻璃缸中的魚，四處找出口。到處亮堂堂彷彿都是出口，游過去卻是玻璃牆。

空巢家庭剛開始時，一般猶如扯線木偶，喜怒哀樂都源自不在身邊的孩子。但時間一久，就會呈現挺極端的兩種趨勢，一是重回甜美的二人世界，二是徹底分割成兩個世界，曾經被迫的交集因為孩子離開，更加分崩離析。

何曼妮的屬於第二種。不過她倒覺得這種狀態還挺幸運的，夫妻關係沒有更加惡劣並延續，像鐵軌永遠不會重疊，但延伸卻很長、很長。

外人看來，何曼妮夫妻日子挺和諧的。只是奇怪，郭守正為了一份體力工作分居兩地。何曼妮的政府工作做了很長時間，換起來不划算也麻煩。但郭守正不過裝修工人而已，還不是什麼正規大公司。

何曼妮偶爾也被多事的熟人問起，八卦別人的私事，古今中外都是一大批追隨者的。不過二十多年了，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久到和兒子的年紀一樣。這些歲月裡，對於這個問題的重複出現，何曼妮早就練就「百毒不侵」。她現在都是笑笑，顧左右而言他，聲色不動中切換話題。何曼妮知道人們的議論，她還無限地擴展想像，也曾痛苦不堪。

何曼妮隨著同事陸續走出辦公室，太陽還很熾熱。夏時制的五點是正常時間的四點，正是一天裡熱浪最高的時候。空調的涼爽和熱浪一交鋒，讓她有耳鳴目眩之感，她趕緊找了棵樹下站了一會兒。周圍的空氣彷彿燃燒似地圍繞著她，不遠處車水馬龍喧囂得厲害。

一陣烤肉的香味飄過來，何曼妮想，可以先去超市買點吃的，比如烤鴨。郭守正會很高興，烤鴨是他的最愛。男人都希望在家裡有無限高地位，至於自己是否值得這樣對待，就不屬於必思考問題。

何曼妮在的美國小城，華人超市只有一家，賣熟食排了很長的隊。終於輪到何曼妮，工作人員一眼認出她：「老郭今天回來是吧？」

何曼妮不自然地應道：「是啊！」

「那就一隻烤鴨、兩磅叉燒肉。」郭守正曾在超市打工，和工作人員混得很熟，連喜好人家都知之甚悉。

回去的路上，何曼妮忽然想，要是她和郭守正離婚了，人們會怎麼說？事情要蓋棺論定，他們雖然還沒有走到人生的盡頭，但萬事都無可期。人生就是連環扣的，一步錯就會步步錯，步步錯便錯得萬劫不復。

家裡車庫門大開著，裡面的雜亂不堪一一展現，何曼妮彷彿穿著內衣站在街上的感覺。她渴望整齊得如倉儲式超市的車庫，牆上鑲嵌著各種架子，統一齊整的收納盒各就各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