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裡的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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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婭住在華盛頓唐人街上的愛華公寓樓，公寓是三層樓木結構凹字形房子，住著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過來的中國移民，有廣東人、福建人和上海人。米婭家住在二樓，左鄰右舍都是上海人，母親曾告訴她，住在這裡，就好比住在上海一樣。米婭毫不懷疑母親的觀點，畢竟這公寓像極了上海弄堂的石庫門房子，鄰居們的故事她也都記在心裡。更何況她還能說一口地道的上海話、寫一手漂亮的漢字和書法，這一點主要是她在上海讀過五年小學。如今做為華裔二代，書法是她最拿手送人的禮物。

2009年米婭本科畢業報考醫學院，她申請了二十多家醫學院，接到了四個面試通知。沒想到最後是喬治城大學醫學院錄取了她，並且給她一半的獎學金。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一種熬出頭來的喜悅，讓她想到了父親。如果父親活著，該多好啊！

自從她十三歲那年父親病逝後，母親一直沒有再嫁。母女相依為命地生活著，日子雖然過得簡單，但精神生活豐富；同時也不乏燦爛的陽光和積極向上的人生態度。在生命的每一處，她們都努力把握機會。終於她們等到了這一天，米婭在收到喬治城大學醫學院錄取通知時，從床上雀躍而起，將籠罩她青春期的窗簾，嘩啦一聲拉開。她看到母親在樓下蒔花弄草，便衝她喊：「米魯，我被喬治城大學醫學院錄取了。」米婭高興時，總是叫母親的名字，以示多年母女成姊妹的關係。

米婭望著窗外樓下的母親時，發現對面二樓窗裡有個混血模樣的男人正盯著她看。從沒有與男人目光對視過的她，慌亂地將目光移開。幾縷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耳朵、領口和頸項深處，她看見綠色的藤蔓已經攀緣到窗外，那是前些年自己在圍牆下撒的種子。她伸手去觸一枝藤蔓，忽然一股檸檬般的氣味隨風而來。她知道巷口水果鋪的廣東佬，又進新鮮檸檬了。

米婭有時會一口氣買上七、八個檸檬，不是拿來吃，而是用來做面膜。據說檸檬內特有的枸櫞酸，直接敷於臉上可以美容、可以減淡她臉上的雀斑。她認為自己大眼睛、鵝蛋臉是標準的美人胚子，美中不足的是臉上的點點雀斑。收到錄取通知書後，米婭並沒有像母親那樣顯得異常興奮。她只高興了一下，便知道生活總是寧靜無聲地流逝著，即使被喬治城大學醫學院錄取了，又怎麼樣呢？

八月是女孩子穿裙子的季節，米婭喜歡穿一身潔白的衣裙。她收藏好錄取通知書，走出家門的那一瞬，正好對面窗裡男人走下樓來。她與他不期而遇，這讓她喪失了買檸檬的目的性。她快步走著，一個男人跟在她身後，使她的慌亂變得實在。她走出小巷，走到唐人街上鑽進一家中藥鋪，才把男人甩開了。

說來也奇怪，她從小住在這條小巷子裡，沒見過這混血模樣的男人。莫非他是新搬來的？他看上去比她大十五、六歲，非常英俊。臉上柔和而堅硬的線條，使他的目光炯炯有神。

從中藥鋪出來，米婭在廣東佬的水果鋪買了檸檬。廣東佬已經認識米婭了，每次米婭買七、八個檸檬，廣東佬就會免費送她一個。這時米婭彷彿撿了便宜似的，心裡總是格外高興。可這一次，她轉過身就看見那個男人了，臉唰地一下通紅起來，心裡想，這男人怎麼就像鬼影一樣盯上了她？她捧著檸檬，快步往前走去，直至小跑起來。她跑的時候白色裙子飄舞著，宛若一朵喇叭花。

「喂，檸檬掉啦！」男人在後面喊。

米婭沒有回頭，但她跑進公寓樓時，男人已經追上了她。男人說：「你怕我？」男人順便把幾只檸檬遞給米婭，米婭的心咚咚跳著，有一種無法抑制的慌亂。但她仍舊說：「誰怕你了？」

男人望著她，眼睛發出瑩亮的光芒。米婭被這光芒震懾住了。這是她第一次感到男人的目光，如帶電的螢光棒。不過她接過檸檬就往樓上跑，男人望著她的背影，直至消逝才回轉身。

「你幹啥？跑那麼快？」母親見米婭通紅的臉、一股慌亂的樣子，問。米婭沒有理睬母親，直接走進了自己的屋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