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讓之美

有些樹木在森林裡表現出一種罕見的現象，叫做樹冠羞避（Crown shyness）。這種現象很好描述，就是相鄰的每棵樹，會在樹冠位置給彼此留出一定的間隙，彷彿有點害羞的人側身為別人讓出空間一樣。整片森林在俯瞰之下極有規則，顯得美極了。

為什麼樹木之間會有「羞避」現象？科研結果有幾種解釋：一是最初樹冠之間的擦傷和碰撞，誘發了避讓的本能；二是為了避免病蟲害從樹冠接觸中導致傳染；三是樹冠間保持一定的臨界距離有利於各自採光。還有，因為樹冠羞避，森林上空留出了恰當的溝狀空隙，光線可以直射森林底部，從而使得低處的灌木、草叢、苔蘚及其他微生物也能夠有光同享，雨露均霑，為整個生態系統帶來充沛和豐富的活力。在我看來，樹冠羞避的特性，很值得在社會生活中強調和推廣，而這種和諧關係的形成，既仰仗健全的法治體系，也受益於回避和禮讓的道德規則。

在我居住的加州爾灣花果山社區（Orchard Hills, Irvine），散步常遇到愛犬一族，有的狗狗袖珍小巧，有的狗狗高大威猛。每當相遇，我見到的遛狗人士，多是駐足把狗繩收緊，讓愛犬緊貼自己一側，留出路面另一側安全空間，讓別人先行通過。初來美國時我還有點不習慣——我習慣的是遠遠避開那些顯得驕橫的傢伙；後來，相遇時我就很自然地道聲謝謝，有時還會誇獎幾句「汪星人」，進而換來更多的善意。

相鄰住所雖然被「獨棟」二字隔開了空間，但草木常常越界，車位有時也需要臨時借用，就連每周日晚間推出去的垃圾桶，偶爾也會被烏鴉啄破垃圾袋，垃圾散落在鄰家區域。這些小事，如果沒有懷著樹冠羞避的心態去處理，往往就會產生不愉快。

我家隔壁的一名中學生在課餘時間練習吹奏薩克斯風，畢竟是初學者的水準，聲音可想而知。那天，我開車庫門正好遇見他，小夥子問：「我吹薩克斯風會影響到你嗎？」我說：「基本上聽不到，但每聽一次都覺得你進步得好快。」

駕車出行，除了路口常見的暫停行駛警示牌必須遵守之外，有些情況更需自覺禮讓。如右轉車輛在規則上是可以直接轉彎的，但如果左右車輛正在直行，那就得停下自己的車，等左邊的直行車輛完全通過後才可右轉。

第一次在爾灣街頭開車時，我正打算右轉，兒子連忙提醒，說直行車輛會按喇叭表示不滿的；而我後來遇到相反情況時，我對兒子說：「那可能也是個像我一樣來自外國的新手，我們就不要按喇叭了吧。」

群體生活的避讓楷模是螞蟻一族。我兒時在樹蔭下看螞蟻行軍的「怪癖」，到老未改，我發現無論是本國的螞蟻還是外國的螞蟻，無論行進路徑是溝縫還是樹皮、沙礫還是碎石，無論是大隊迎面還是單兵偶遇，從未發生過碰撞。

我就想，假如把這些蟻民放大到人類社會生活，而讓自詡為萬物之靈的某些人類微縮到螞蟻世界去，說不定就會產生所謂的教育意義。

中國安徽桐城有一個著名的六尺巷，說的就是經典的避讓故事，那句詩「讓他三尺又何妨」，聽起來真是豁達開明。去那裡旅遊觀光是一個目的，回味和反思可能也是一個目的，一條巷子傳出的避讓故事，實在是美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