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當垃圾桶

過年時，加州洛杉磯（Los Angeles）朋友們團購佛跳牆，一盒六罐，包裝得像藝術品：明黃色罐身、立體卡片、還有一幅仿故宮的插畫，華麗得讓人不忍開封，彷彿一打開，御膳就會騰雲駕霧般躍出。

於是我擱著捨不得吃，像在供奉什麼期待，直到某天終於挑一罐開封，還費心地照著說明書添幾顆魚丸與芋頭，幻想著一頓高價買來的宮廷饗宴。結果一口下去，味精撲鼻、調味過重，小小的干貝與鮑魚毫無存在感。整鍋只剩自己加的配料還能入口，最後只能用清水把魚丸洗洗，勉強吃完。

第二罐，我不死心加了豆苗，結果依然難以下嚥。剩下的四罐就這樣靜靜占據廚房一角，也占據了我心中的內疚，吃不下、不捨丟，又送不出去，怎麼處理都不對。

糾結到今天早上，我終於咬牙把它們丟進垃圾桶，心裡有極深的不捨，有對自己浪費的自責，卻也有一些釋懷。

想起前些日子，有一天快吃完飯時，盤中還剩兩片牛肉，我對女兒說：「把它吃了吧，不然就得丢了。」她搖搖頭，說已經飽了。我又勸：「吃嘛，丢了多浪費。」女兒皺眉看著我，語氣有點不耐地說：「我不是垃圾桶」。

我一怔，那句話就像今天處理手中佛跳牆罐頭的感覺一樣，直接挑戰我長年的習慣與信仰。我沒理她，拿起筷子把兩片肉夾進自己碗裡，正要往嘴中送，她又補了一句：「媽媽，你也不是垃圾桶。」這句話竟讓我想了整晚。

我們這一代人，從小被教導不可以浪費，不論喜不喜歡，都要負起清盤的責任。於是，凡事都學著撿、學著收、學著吞。總以為「把東西吃完」是責任，現在，我開始懷疑：把難以下嚥的東西硬吞下去，真的等於珍惜嗎？

那幾罐佛跳牆讓我明白，有些東西不是因為貴就該吃完，不是因為買了就該承受。更重要的是女兒那句話——「你不是垃圾桶」，吃進肚子的，應該是我想吃及對我有益的食物，不該是剩下或不捨得丟的「道德負擔」。甚至於，在人生道路中吞下的不該是委屈與不甘，剩下的也不該是愧疚與壓力。

從那以後，每當看著飯桌上的剩菜剩飯，我會多問一句：這是我想吃的，還是我被訓練要吞的？吃下這一口，是對食物的珍惜，還是對自己的一種為難？

我們不是垃圾桶，我的女兒不是，我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