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禮物

去年聖誕節前夕，在舊金山金門公園附近的商業區，經過一家餐飲店，忽然聽見老闆叫住我，搬出四個錫箔食盒，說是員工聖誕聚餐吃不完，送給我當做聖誕禮物。我看盒內裝的豐盛食物，分別有甜點、壽司、烤雞、薯條、牛肉丸子、披薩，這是叫來的外賣，不是自家店面賣的餐點。

老闆只有三個員工，大家都要出城旅遊，無法打包帶回家。他自己沒辦法吃這麼多，便決定送給路人，正巧遇到我，趁店內沒客人的空檔，出來送別人。

我謝謝他的好意，並說：「你可以放在店門外，給需要的人自行取走。」老闆嘆口氣地告訴我，他曾經這麼做，但有人吃了幾口，便丟棄在盒外，甚至翻弄整盒食物；或把吃剩的骨頭、奶油、飯糰等丟下，有些人見此，便不再取用，倒頭來浪費了食物，他還得打掃殘食，真讓人有些難過。所以他寧可費心地問路人願不願意收下。當天，員工都提前下班放假，店內只有他一人，他好不容易趁空檔送食物。

見他滿臉誠摯，又是聖誕佳節之禮，更是惜食環保，我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只是裝滿四大盒的食物，另外還有醬汁，提起來實在沉重，而我需要走五個街口才能到家。正在猶豫時，忽然見到認識的街友阿榮在對街走過，我趕緊叫他過來，當著老闆的面問他，願不願意接受這份善禮？他欣然同意，於是老闆去取了幾個盒子，將每盒食物都分他一半，我們共同領受善人善意。阿榮還吹起口哨說：「這是最棒的聖誕大餐。」老闆更是高興，三人互道：「聖誕快樂。」

多年前認得阿榮，也是由分享結緣。阿榮經常在金門公園靠加大醫學院閒逛，他穿著乾淨整齊，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白球鞋刷得白亮。我猜想，他似乎尚能負擔基本的生活，除了自動替店家洗刷玻璃櫥窗，有的店主會給他一點小費，他更經常在這一帶賣城市小報，那是由公益團體編寫出版，免費批發給街友賣，賣報所得歸街友所有。那時一份小報是兩美元，我曾買過幾次，後來不管我有沒有買報，阿榮都會和我打招呼。

有一天，也是聖誕新年時節，我到附近的社區小店買華文報紙，遇到阿榮，他告訴我，以後不用花錢買了。他帶我到一家華人糕餅店，指著門口的回收桶說，那裡面有前幾天的報紙，妳如果不介意，可以每隔兩、三天來翻報。

阿榮他幫我在桶內找到前三天的報紙，看來是賣不完，又不想堆積等報社來收回，索性扔了。阿榮又說，他是某天看到放在桶外的英文報紙，特別是有他最喜歡的紐約時報和華爾街日報印刷精美的時尚季刊。他再翻開桶內，發現有不少華文報紙和周刊，他笑說：「這也算是我送妳的聖誕微禮吧！」

我不介意讀前幾天的報紙，但是現今紙媒經營不易，我還是願意買報。不過，很捨不得這麼大疊的報紙被丟棄，於是，阿榮幫我拿一部分報紙，放到那時還沒有拆掉的公共報箱；一部分放到附近自助洗衣店的窗台上。我曾見過那裡經常有附近中餐館的師傅，忙完午餐，會到店裡就著陽光，坐在室內讀報，或是拿著報紙坐在室外的路椅，悠閒地看報。

這種送報模式，大約持續一年多，直到糕餅店經營不佳關門。近年來網路發達，師傅們都用手機即時讀報了，撿拾報紙去分享，成了我和阿榮共同的街頭記憶。

開年後遇到阿榮，我們互相問候，他說那天的聖誕大餐真美味，他至今還在回味。我靈機一動，請他去那間店吃三明治，老闆見到我們連聲說新年好，給我們的佐料多了些，外面下起雨來，我們卻吃得暖呼呼。於是，我再買一個不同口味的三明治，給阿榮帶回去當晚餐。街頭禮物往往來自意外，但無論什麼禮物，那種具有分量的味道，加入人與人之間溫厚的互動，便都是溫情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