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驚喜

那是一個平凡的周日午後，買了該買的菜，加了該加的油，甚至尋常家裡的口角也已經結束。不知道是誰提議說：「出去吃飯吧！」竟然有人附議：「好啊！」

電台裡傳來氣象報告：「灣區午後偶有陣雨。」我說：「快下雨了，留在家裡吧！」兒子已坐進駕駛座，女兒擠入後座和外子大談韓劇，車子已經啟動了，我的聲音被塞進棉絮般的烏雲中。

走進餐廳，先是遇到了幾位近鄰，接著是公司同事，正在納悶著：「怎麼都聚在一起了？今天是特別酬賓，發行折扣券價嗎？」忽然傳來一聲：「生日快樂。」瞬間，天空破了口，豆大的雨點嘩啦啦地降落下來，伴隨生日歌而來的是滿身彩色碎紙，謎底終於揭曉，我成了唯一毫不知情的壽星。

左鄰右舍七嘴八舌地向我訴苦：「我們忍了一整個月都不敢吭聲，有幾次在走道遇見妳，真想透露一點消息，但都把話嚥回去了。」我低頭審視身上的家居服，哭笑不得地嘀咕著：「好歹也通知我換件衣服吧！」

大夥興高采烈地談論這一場精心設計的壽宴，對我而言卻像是天方夜譚，家裡其他三個人一向各自待在不同的星球上，女兒迷上看韓劇；兒子沉迷在電腦遊戲中；至於外子，我總覺得他是彼得潘（Peter Pan）的後代，忽而飛向遠方，忽而沉潛在橋藝深海。

與外子相親的那一年，他做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在婆婆的監督之下，抄寫了一堆情書寄給我；第二件事是他堅持結婚當日才回家，彷彿新郎不是他，他只是到場跑龍套。

外子在蜜月旅行時就把婚戒搞丟了，我不敢再對這位仁兄寄予任何厚望，從此封閉了心中一些浪漫的情懷。一對兒女相繼出生後，都很準確地傳承了類似的生活品質：「凡事求簡，能坐下時絕不站起身，能躺著絕不坐起來。」這三個家人，如何能記得連我自己都忘了的生日？

女兒忍不住告了密：「我從那些韓劇中找出浪漫的橋段，提供了一個想法，爸爸安排酒席，哥哥負責通知，我們分工合作達成這項任務。」都說女兒是小棉襖，我家的這一款絕對是深藏不露，總在特殊的狀況下，才會化身為暖手貼身的小錦囊。

同事們湊上來祝賀，順便聊起來：「這些日子像在打間諜戰，每隔幾天就收到貴公子傳來的訊息，主旨上註明了機密行動，叮囑我們千萬別洩密。」兒子在一旁陪著笑臉：「謝謝大家配合，圓滿完成任務，我們只想給媽媽一個驚喜。」我伸手去捏一捏他的臉，確定那不是出於AI或電腦合成，真不敢相信這個憨狀可掬的孩子，具備這種瞞天過海、運籌帷幄的能力。

鄰居為我捎來一片蛋糕，低聲說：「我們都陪著蕭先生來試菜和選菜單呢。」淺嘗了一口，蛋糕很甜，心裡喜孜孜的，眼角有一點兒濕。望著正忙著招呼客人的外子，我不禁懷疑，「這和當初那位丟三落四、凡事不操心的蕭先生，是同一個人嗎？」

走出停車場時，天空已被雨水刷洗清亮，留下幾顆碎鑽似的星子，一閃一閃地掛著許多問號和驚嘆號，等著我慢慢地去解密。一場機密行動彷彿行星撞地球般打開了視窗，也即時拆開了一個大禮盒，瞬間看見許多愛我的和我愛的人，從四面八方簇擁而來，日子的維度從此迥然而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