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裡的詩意

二○一○年帶孩子去北京探望婆婆，聽著老人告別時的絮絮叨叨，看著她淚流滿面的不捨，我難過地轉過身，與孩子們一起告別親人，回到美國矽谷（Silicon Valley）。

十四年過去了，上一代的人走了，我們這代人開始重複相同場景，只是一次次的告別，如今換我變成主角，我似乎沒了當年行走四方的瀟灑，言語中的哽咽，眼眶的噙淚，在用力擁抱後，望著孩子們走向機場大門，或是坐進汽車的瞬間，千言萬語在此時只化為兩個字「Take care.（照顧好自己）」。

總以為歲月很漫長，直到有一天發現我也開始眼花髮白、頭痛腿麻、力倦身疲，再加上高血脂、高血糖、高血壓三高襲來，防不勝防。從前我陪父親看病，十多年心情，一次次隨著父親的血壓器或低或高，臉色隨著父親的病情或悲或喜，直到六年前那些擔憂戛然而止，父親的人生成了永遠的緬懷。如今我獨自駕車前往診所，聽著從醫生口中吐出那個冷冰冰的字：「Genetic（遺傳的）」，便將我未來人生打入父輩生命的循環圈，平日還算樂觀的我，被蒙上憂思的陰影。

周末靜坐在山景城的Eagle Park公園，我眼前出現幻影，彷彿看到孩子們在盪鞦韆、溜滑梯、玩沙。又渴又熱之際，傳來冰棒小推車清脆的鈴鐺聲，悅耳動聽。那些年，冰棒小推車給汗流浹背玩耍的孩子們，添了許多快樂時光。冰棍的種類好像沒怎麼變化，我和孩子以前很喜歡海綿寶寶這一款冰淇淋，現在孩子長大了，去了西雅圖和芝加哥，我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品嘗這些高糖和高熱量的美食了。

公園裡那些簡單卻充滿力量小標語，給路人一些鼓勵，如日晷上刻著：「甭計算他時，只算陽光時分。」綠草如茵，寧靜祥和的環境融化我的焦慮。穿過公園，我來到藝術表演廳外的廣場，地上有西洋棋譜，我將它們擺放整齊。那些年孩子們曾參加課外下棋活動，所以我有點常識，擺放整齊後，發現少了兩枚黑子，看周圍也無蹤影，不知誰惡作劇拿走了。

廣場上有五顏六色的靠背椅，人們坐在那裡看書。一塊小牌子預告未來三個月演出的內容及時間。邊上酒吧賣酒，隨時可以喝杯啤酒。街區很乾淨，人也少，大概天氣太熱，大家都去海邊避暑了。前些日子，通往海邊的十七號公路擁擠不堪，我約了人吃飯，車子卻塞在路上，遲到了半小時；有人說常出門走走，容易忘記歲月的痕跡。

晚餐後，走到家門口旁的國會泉公園（Congress Spring Park）附近，看到一位女士彎腰擺著三腳架，她正在拍攝夕陽。一群孩子在鐵道上嬉戲，這裡的火車軌道幾天才晃晃悠悠開過一列，車行駛得極慢，那時我常帶著孩子站在十來米遠的停車場，向火車司機打招呼。平時這裡有喧囂的棒球和足球活動，孩子放學後或是假期參加這裡舉辦的球類運動班。我沿著鐵路旁路徑，看著聳入雲霄的高壓電線塔，還有西沉的太陽。

這是黃昏裡的詩意，人生的精采依在，我喃喃自語：「隨風隨緣行，黃昏步履輕。唯恐驚我夢，醒來無詩興。東方胭脂紅，西邊夕陽火；待到明月升，大音稀聲獲。」天色漸暗，公園裡打球的孩子們離去，喧譁的人聲消失了，唯有公園圍牆外高速公路上傳來川流不息的車聲，野地裡蟋蟀蟲鳴此起彼伏，望著天空一片墨藍，我不困惑了，餘生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