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殺博物館的反思

七月十三日的世界日報登載「柬埔寨有三種族滅絕地，被世界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其中之一金邊的「瓊邑克種族屠殺中心」（Choeung Ek），是我於一九九四年訪問過的靈骨塔（Stupa），一時百感交集，心中震撼猶存。

中外歷史上，基於國家、種族的利害衝突，難免發生戰爭，戰爭會帶來屠殺與死亡，如東周的「白起坑趙」、滿清入關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日本侵華的「南京大屠殺」，及二戰納粹殺猶太的「種族滅絕」。中外歷史上，殘殺同文同種的人也不在少數，傳明末張獻忠甚至作「七殺碑」來歌頌自己的凶殘：「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物以報天，殺殺殺殺殺殺殺。」

張獻忠本是流寇，殺人行徑早為世人所唾棄。令人不敢思議的是，距今四十多年前，中共支持的「紅色高棉」（Khmer Rouge）波爾布特（Pol Pot），在一九七五年武裝革命取得政權後，短短四年間，為了排除異己，竟血腥地將兩百萬同胞迫害致死。

有個柬埔寨朋友告訴我：「在紅高棉統治下，人人自危。紅高棉的普遍殺戮，使得我聽到親戚朋友，甚至自己父母、兄妹的死亡，都無動於衷。在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裡，死亡也許是一種解脫。」

另一名大難不死的人說：「我們全家五人被列為反革命，被關在一間小草屋，棉共拿了一個刀片，要我們自殺，全家只有一個人能活。我的父母、兄姊就是這樣割腕致死，讓我這個家中最年輕的活下來。」像這樣的集中營，全國共有一百八十九處。

眼見為信，公事之餘，我們利用一個下午時間，到金邊附近的一個靈骨塔參觀（見圖）。此靈骨塔就像一個駭人的「屠殺博物館」，進口處寫著：「此靈骨博物館的建立，是要讓世人知道紅色高棉的罪行，也要讓世人引以為戒。」像這樣的紀念塔，在柬埔寨就有八十家。

靈骨博物館裡面堆積著無數的頭骨，有放在木架上的，有放在地上的，從地上堆起比一個人還高。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個房間將頭骨分類，有槍傷的（一個小子彈洞），有用斧頭砍的（刀痕齊整），有用木棒打的（頭骨脆裂），有用鐵條打的，有用菜刀砍的。據說棉共為了不浪費子彈，後來決定用刀斧，沒有的話就用木棒等鈍器。

靈骨博物館的外面，有正在挖掘的「萬人塚」，在這裡可以看到散落滿地的胸骨、腿骨。此地已挖出白骨九千具，估計應該有一萬三千具。這萬人塚是棉共喪心病狂地殺人，殺到不勝其煩時，學秦人白起用坑殺的方法，讓死者自掘墳墓，活埋了事。這種萬人塚在柬國有兩萬處，我們訪問的這個還不是最大的一處。紅高棉不只屠殺自己同胞，還窮兵黷武地與越南發生邊境衝突。一九七八年十二月，越南軍與柬反紅高棉分子洪森（今總理）打入金邊，波爾布特與跟隨者逃到泰北邊界打游擊。怪異的是直到一九九○年，紅高棉一直被聯合國承認為柬國代表。

七十三歲的殺人魔波爾布特死於一九九八年四月十五日，官方說他是死於心臟病，但新聞觀察家認為他於一九九七年紅高棉發生內鬥時被軟禁，隔年被毒死。

看完靈骨博物館回家，一路無言，想著杜甫「兵車行」的詞句：「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千年前，中國的杜甫寫詩為捍衛國家而死在邊關將士喊冤；二十一世紀的今天，誰為柬埔寨這兩百萬無辜死在自己同胞手下的亡魂伸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