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樹下的家
在那悠遠的八○年代,時光彷彿被織成一幅幅細膩的畫卷,緩緩鋪展在記憶的長廊裡。那時的天空,藍得深邃而純淨,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在老屋的青瓦上,閃爍著溫暖而古樸的光澤。
在這樣一個平凡而又充滿希望的春日裡,我從熱鬧非凡的集市上,小心翼翼地捧回了一棵幼小的柿子樹苗,它瘦弱的枝幹上,幾片嫩綠的葉子在風中輕輕搖曳,彷彿是生命最初的低語。
我把這棵承載著希望的小樹苗,栽在了老屋的旁邊,那裡有一片肥沃的土地,是祖輩們汗水澆灌過的地方。我用雙手握著鋤頭輕輕刨開土壤,將樹苗放入挖好的坑中,穩穩地扶正,再一鏟一鏟地蓋上細土,彷彿在呵護一個珍貴的小生命。那一刻,彷彿看見了未來,一棵參天大樹矗立於此,枝繁葉茂,果實纍纍。
歲月悠悠,四季更迭。柿子樹在春風的輕撫下抽芽,在夏日的烈日下茁壯成長,秋風中掛滿了金黃的果實,在冬雪覆蓋下默默蓄力。我用心培育著它,澆水、施肥、修剪枝葉,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對未來的期許。柿子樹似乎也感知到了我的用心,以它獨有的方式回應著,逐年增高,樹幹愈發粗壯,枝葉愈發繁茂。
初夏到來,柿子樹就開出一朵朵黃瓣白蕊花,帶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微風吹來,那香味清新淡雅,湊近柿子花一聞,令人心曠神怡。花開四、五天後瓣兒漸漸脫落,隨後,花萼上一個個圓圓、指甲大小的翠綠柿子就呈現在眼前了。
金秋十月,黃裡透紅的柿子像一個個燈籠掛在樹梢上,沉甸甸的果實壓彎了樹枝,讓小院充滿了豐收的喜慶氣息。我搬來梯子搭在樹幹爬上樹枝,把一顆顆柿子採摘下來,摘了滿滿兩大籮筐。那些柿子,有的圓潤飽滿,有的略帶稜角,每一個都蘊含著自然饋贈和時間的味道。
將一部分柿子留作自用,放在缸裡,把缸口封閉,待二十天後才可以食用。母親還會送給鄰居、親戚品嘗,那份清甜,直抵心田;另一部分,母親把它加工成柿餅,這一傳統工藝程序比較複雜。
首先選取九成熟、果形端正的柿子,需果皮橙紅、果肉硬中帶軟,剔除病蟲果。用砂布蘸山泉水擦淨表面絨毛,保留天然果粉。持銅刀沿柿蒂轉圈削皮,保留萼盤,去皮後的柿子浸入淡竹葉水中防氧化。再將柿子單層排放在竹製「柿笪」上,置於黃土夯實的曬場,前三天每日翻動三次,讓陽光均勻穿透,夜間需覆蓋香茅草防露水。此時果實開始皺皮,散發蜜香。
第五日果肉微軟時,戴紗手套進行首次揉心。拇指抵住柿蒂,其餘四指由下往上輕柔推壓,使果肉纖維斷裂而不破皮,此時能聽到細微的「沙沙」糖化聲。曬至七成乾時移入青陶缸發酵,每層鋪松針隔開,早晚各通風一次,利用晝夜溫差促使果糖結晶。
第七天柿霜初現,如細雪覆面。接著取出置於柏木案板上,掌根施力將果實壓成扁圓形,此時需控制力度保持零點八到一公分厚度。定型後柿餅中心呈現晶瑩的「溏心」,邊緣形成自然褶皺。
將半成品與乾柿子葉分層裝入櫟木桶,置於地窖陰涼處,每日黎明前翻動,利用窖內濕度使柿霜緩慢析出,約十五天後形成均勻的糖霜結晶層。再將成品裝入內襯油紙的柳條筐,每筐鋪層新鮮柿葉,存放於通風的樓層,定期檢查翻動。經三個月自然陳化後,柿餅呈現深琥珀色,霜厚如脂。
這種傳統工藝製成的柿餅,切開後可見金絲狀糖芯,口感糯而不黏,甜味悠長。然後,拿到集市上出售,換來了生活的必需品,也換來了鄰里間的歡聲笑語。那棵柿子樹,悄然間成了我們家的「搖錢樹」,更成為了連接親情與鄉情的紐帶。
柿子樹下的家,有我回不去的鄉愁。它是少年的歡笑,是成長的印記,是無論走到哪裡都是魂牽夢繞的地方。每當夕陽西下,餘暉灑滿小院,我便會坐在柿子樹下,手捧一本書,或是靜靜地發呆,讓思緒隨著微風飄向遠方。那一刻,所有的煩惱似乎都被這棵老樹一一吸納,留下的只有內心的寧靜與安詳。
柿子樹下的家,不僅僅是一段回憶,更是一種精神的寄託,它讓我明白,真正的家園,不在遠方,而在心中,那裡有愛、有夢,有永不褪色的溫暖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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