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媽的畢業證書

姆媽出生在上海，上海話對母親的稱呼就叫「姆媽」。

姆媽今年一月份步入九十歲高齡，每天習慣張口就說話，說的全部都是過去的事情。她在加州居住超過十年，已經離不開這裡的陽光和冬暖夏涼氣候，即便知道再回上海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但還是時不時地念叨著回上海的事情。

有一次，她噌地一下把她的腿提過頭，然後說以前在上海公園裡練劍健身時的師傅活到一百多歲，又說一百歲其實也不是很難。這般有信心的模樣，看得我愣愣地，有點自嘆不如。

姆媽是回不去上海了，所以最近幾年我有機會往返上海，就去姆媽的屋子，陸續整理那些經年累月囤積而就的物品。

姆媽手巧，年輕時是織毛衣的高手，所以她的東西多半是用毛線捆綁，一張畢業證書（見圖）就是在用毛線繞著扎起來的一捲厚厚的獎狀證書裡面發現的。一九五四年七月初中畢業，那年的姆媽十八歲，正是青春洋溢、朝氣蓬勃的年紀。

這張證書的紙張質地非常好，字體、內容、色彩、照片、印章、鋼印，一應俱全，而且是從右到左的豎式格式。上海市第一女子中學，是名副其實嚴謹治學的好學校。

姆媽從小聰明，進小學沒讀多久就連跳兩級，進入女中後，是三條槓的大隊長，不僅學習成績優異、擅長繪畫，又積極參加文藝活動，而且在體育跑步、跳高比賽中連連得獎，是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好學生。

以前愚園路安西路口的工人俱樂部，大門口前兩旁各有一排玻璃櫥窗，是張貼報紙和重要事件以及宣傳好人好事的場所，姆媽一張很大的照片貼在了這個大櫥窗裡，在當時的上海，是全市中學生們學習的光輝榜樣。

在那個時代裡，到了年齡去做工沒有讀過書的男男女女，比比皆是，姆媽作為一個女孩子，毫無疑問已經比絕大部分的同齡人出色了。

可是升入高中後，姆媽的胃開始出了問題，不得不時時請假，我翻到一本成績冊裡寫著病假八十多天。高中的課程本就多，跟不上功課後的成績自然就下降，而這樣的一個榜樣，很難得到容忍，受到了老師的批評，頭上的光環也不再有，整個高中的學習在斷斷續續中度過。

對姆媽而言，初中時代是她人生的高光時刻，她的聰明和要強的性格把她送上頂端，讓她站著手持獎狀戴上獎章，得到了老師的讚揚和同學的認可，這張畢業證書卻成了她人生的分水嶺。她的人的軌跡就像一根開口向下的拋物線，過早地達到了頂點，而滑入了谷底後的姆媽，在那個計畫經濟動盪年代裡，連向上的機會都不再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