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違的扭絲餅
夜幕四合,陪母親一起吃過晚飯,收拾停當,便獨自走進燈火輝煌的秀容古城。穿過具有五百年歴史的北城門,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南北大街上,沿途經過星巴克咖啡館、愛迪達斯精品店、醋香濃郁的醋坊、安閒幽靜的民宿、高高矗立的明月樓,右拐走進泰山廟巷。很多年前姨姨家就住在泰山廟巷,每次姨夫騎車送我回家時,總要在巷口的泰山廟飯店吃一碗豆腐腦。這是一條曾經非常熟悉,又幾乎被歲月塵封遺忘了的小巷。
相較於古城主街的南北大街,泰山廟巷更為狹窄,路面由大小不一的石頭砌成,高低不平,且非常光滑,走在上面深一腳淺一腳。街道兩旁的餐館門面,相對小了一些,卻是一家緊挨一家,食客眾多,人聲鼎沸,雖說已過晚餐時間,但是依舊有許多遊客興高采烈地用餐。
穿過擁擠狹窄的泰山廟巷,左轉走進打磨巷,頓然清靜如許。長吁一口氣,正待信步閒走,忽見略顯空闊的街邊,飄掛一幅招牌,長方形,淺黃色布面,淡青色圍邊,上書黑色三個字「扭絲餅」。前幾次回國探望母親時,也曾多次造訪古城,並未注意到這家店,或許是新開的。此刻,藏青色的天空下,安靜的小巷,高掛一幅古色古香的招牌,醒目而招搖。
扭絲餅,久違了的記憶和味覺即刻從歲月深處泛起,瀰漫開來。有多少年沒有吃過扭絲餅了?最後一次吃扭絲餅是什麽時候?全然不記得。
最早關於扭絲餅的記憶,要追憶到上個世紀七○年代,姥姥、姥爺健在的年代,父輩們正值壯年,我們還年少。那個需要糧票、肉票、布票的年代,二兩糧票、兩毛錢一個的扭絲餅何其珍貴。據表姊們說,姥爺帶我們幾個孩子出去,總要買幾個扭絲餅給我們解饞。
姥爺在世的記憶,模糊不清,只記得後來每次到姨姨家,姨姨總會買一個扭絲餅給我吃。親戚間總在相傳姨姨小氣,自己吃都嫌肚子大,可是吝嗇的姨姨對我卻大方而慷慨,豆腐腦、扭絲餅、草子糕,何須有求必應,簡直就是主動提供。
扭絲餅的店鋪不大,一截櫃台上,一個竹編筐子,紗罩裡面是剛出鍋的扭絲餅,外面烤得焦黃酥脆,裡面黃橙橙的,絲絲縷縷盤旋而成,煞是誘人。雖是晚上,卻也一下子被勾起了饞蟲,當即買了三個,兩個鹹味的、一個甜味的,每個三元人民幣。
扭絲餅在手,卻是再也無法繼續逛街了,當即拎著餅回家。一回家,便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個。一嘗是鹹味的,外面酥脆,裡面鹹軟,味道不錯,但總是感覺沒有小時候的那麽香、那麽純正、那麽過癮。
第二天表姊來訪,我和她說起了關於扭絲餅的感覺,疑惑不知是自己的味覺變了,還是扭絲餅的味道變了,並且竭力讓表姊品嘗。表姊淺淺咬了一口,說現在什麽東西都很難吃出小時候的味道了,頓了一頓,又說:「只是扭絲餅這三個字看起來還有扭絲餅的味道。」頗有哲學思考意味的感慨逗得我哈哈大笑。
曾幾何時,食物少了昔日的味道,唯有漢字保留了原先的味道。寫到此,當我把簡體字轉換成繁體字時,發現絲也變了模樣,如果追溯到久遠的甲骨文時代,何止扭絲餅變了味道,漢字也變得面目全非了。
可見時過境遷,很多東西都會失去原汁原味,猶如人一般,再也回不到從前,站不到原點。過去了,便是過去了。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時光不會倒流,人生不能重複,扭絲餅的味道,也一樣,每一次、每一個,都不會完全相同。
在家的那一個多月裡,從此再未買過扭絲餅,恐怕以後回國,也只會買來充饑,而不會刻意去尋找年少時的味覺重複。扭絲餅的味道自此封存,永遠停留在了兒時的舌尖上既有如此認知,一切皆可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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