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食神
一個人到了九十多歲會是什麼狀態?估計大多數人不是躺在床上,就是掛在牆上了,能精精神神地活著,一般來說更是少之又少。我就認識這麼一位高齡老人,今年已經九十有二,不但身體硬朗,還特別善吃,對中外美食一概抱有濃厚的興趣。中國人有句古語:「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說的就是用吃飯來觀測一個人的衰老狀況,如果用這一標準來衡量,那他真不比一個年輕人差多少,特別是在這「吃」上,至少比我這五十多歲的人強出不少。
按輩分我應尊稱他為李伯伯,他與我父親是同齡人,是我夫人姊夫的父親。但李伯伯平日裡為人豁達幽默,平易近人,從不在晚輩面前擺出一副長者的架子,用忘年交來形容我們的關係我覺得更貼切些。
第一次同老爺子住在一起時,他就一臉神秘地告誡我,如果在深夜裡聽到樓下傳來異樣聲響,千萬別以為是小偷進屋了,這是他,因為他有一個多年的習慣,半夜裡要做飯吃。聽了這話讓我既感到驚奇又覺得有趣,過午不食據說是中國人保持長壽的秘訣,而他卻反其道而行,不但吃,還要半夜起來吃,這對於一個曾切除了五分之四的胃的老人來說,真讓人不可思議。
老爺子對吃自有一套理論,他說對於「吃」他認為有三層境界:好吃是最低層級,會吃是第二層級,會吃又會做才是最高層級,按他的意思,他覺得自己已達到這最高層級。這當然不是吹牛,能這麼自信,必然有自信的資本,老爺子在「吃」上的功夫真還不一般。
他自幼生長在上海一個富足家庭,工作後長居北京,一輩子走南闖北,海內外到過不少的地方,可以說嘗遍中外美食,因而為其不凡的吃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同時他又對各色餐食保持了濃厚的興趣,喜歡解鎖不同的味道並樂此不疲。
有一回,我陪他到秦嶺腹地的一個小縣城訪古遊玩,午間就餐於小城老街上的一家小館子,我隨意點了幾樣特色地方菜品,原本怕他因地域差異吃不慣,不曾想老爺子邊吃邊點讚,把這普通的山野鄉味誇成了一朵花,讓一桌人頓時食欲大增,覺得與老爺子在一起吃飯真是一種享受。
對美食的熱愛,幾乎貫穿其一生。老爺子年輕時,曾與當時香港攝影大師陳復禮吃過一頓飯,在談論到何為藝術時,面對一桌精美的餐食,老爺子便坦言烹調技藝也是一門藝術,讓滿桌的人頗感驚訝,因在中國的傳統文化裡,廚藝與藝術是不搭邊的兩樣事。老爺子對食物的欣賞並不僅拘泥於山珍海味,老街巷子裡普通人家各樣的平民小吃,也常入老爺子的「法眼」,蘇杭一帶的醃篤鮮、三杯雞、灌湯包;北京的罐兒湯、春捲、茴香餃子等,也是他津津樂道的美味佳餚。
老爺子不僅會品嘗,關鍵人家還善於觀察模仿,只要是他覺得好吃的東西,便要想方設法地學著做,而且還做得像模像樣,能得到周邊人的一致好評。老爺子是南方人,卻能自己動手包餃子,聽說我愛吃餃子,便常常做來滿足我。據他自己說,這手藝傳自於他北京的丈母娘,年輕時為了「拍馬屁」,常跟著丈母娘學包餃子,一來二去不但深得丈母娘喜歡,還學得一手包餃子的手藝。
如今九十多歲的高齡了,老爺子依然樂此不疲,按他的話來講,現在做飯不僅是為了吃飽,還是力所能及的健身運動。平日裡一日三餐他定要親自參與,每逢家中有大小聚會宴請,老爺子必然會主動請纓露上兩手:保留菜譜俄羅斯風味「羅宋湯」做得不但地道,而且還有創新,他常用上好的牛尾替代牛腩改善口感,品嘗過的人都是讚不絕口;蘇杭名菜醃篤鮮、三杯雞也是拿手就來,色香味絕不遜於館子味。我常和老爺子打趣說:「咱爺倆去開間館子吧,就把你包裝成具有幾十年家傳秘方的廚藝大師,保管生意興隆。」老爺子風趣地回道:「我們不能騙人,我僅是業餘選手。」
其實老爺子退休前曾是京城一所大學的高級教授,以傳道授業為生,但一輩子對於美食美酒情有獨鍾,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一個人連吃喝都不感興趣了,還能幹什麼?」同樣是吃喝,能吃出境界、品出雅趣,確實需要一番功夫。人們常說家有一老,就如一寶,老爺子在,飯桌上便會樂趣不斷,吃嘛嘛香。祝我們的食神健康長壽,將吃喝進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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