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年老友

「七十二年老友，兩度同學同事同房宿。」這是我在心中輓馬君的上聯，但我不識做對子，下聯只好從缺了。

事有湊巧，前幾天我外出購物回家時，妻子在看電視，剛好播出廣告，畫面正顯示著紐約著名的無線電城（Radio City）、招牌美女集體踢腿舞，使我突然想起老朋友馬君來。誰知到了晚上，卻接到馬氏嫂夫人的電話，告知馬兄已於前日離世。

無線電城的表演讓我想起馬君，源自一九六四年我妻移民美國時，馬兄早已在紐約，他請我妻去看了一場無線電城表演。而翌年我抵達紐約，他又請我去看過，讓我大開眼界，嘆為觀止，畢生難忘。所以看見它的廣告時，就聯想到馬君的慷慨。

我認識老朋友馬君，是一九五二年的事。那年父親把我從廣州帶到香港，安置我在壽山中學就讀，但當時宿舍有個小房間還未裝修完成，校方叫我先在課室睡幾晚。第一晚就遇見馬君，他也是要睡在課室的一個，那時我讀初三，他讀高三。當時我心中實在有些害怕，那是我第一次離家，幸而小弟弟遇上一個老大哥，從此就做了好室友。

我讀初三的時候，因為個子生得小，所以同學們就給我一個綽號叫「雲仔」，在初中畢業同學錄上，老師也在我相片旁加上一句：「是班中的小弟弟」。因此上大學時，馬君就把我的綽號帶到大學去，時至今日，有些舊同學見到我時，還把這個八旬老人叫做「雲仔」，頗覺滑稽。

許多年後，當我上大學時，又和馬君同校同系。他指導我住進孟氏宿舍，那是美國人資助專門給大專學生居住的宿舍，就設在孟氏圖書館的樓上，我倆又一次成為室友。他比我早一年畢業，後來他在外面租地方住，還配了一把鎖匙給我，叫我在他上班時，去他住處清靜讀書。

我最感激馬君的一件事，是他介紹我找到第一份工作。他在一工程設計公司上班，獲悉有個同事辭職，立刻向主管推薦我，翌日就去見工。因公司急需補人，讓我第二天就去報到，一下子就變成他的同事，那時離學校的大考還有兩周呢。這件事對我家至關重要，因為當時我父母經濟遇上困難，急需開源。

馬君和我既是同行，所以大家移民美國後，又曾同在一工程公司工作多年。兩度同事指的是，第一次在香港，第二次在紐約。

二○二三年三月，我曾在世界日報家園版寫了一篇「找第一份工」的文字，詳述當時情形就像是一場及時雨。刊出後，我把剪報寄給他看，附信說：「雲仔何其幸運，得兄長關顧，至老不忘。請兄不用費神回信。」因為我知道馬君年紀大，又經過兩次小中風，行事已不利索。上次遇見嫂夫人時，她叫我把電話打到她的手機，由她轉告，因為馬君接聽電話不方便云云。

那天和嫂夫人通電話時，她說知道大家歲數大，更遇上寒天雪地，下周不要勞動奔波前去致祭。我說七十二年交情，世間少有，管它下雨還是下雪，我會前去見老友最後一面的。

寄語馬兄，君且先行，小弟隨後就到。兩度同學，兩度同事，又兩度同住一房間，七十二年相交嫌短。懷念老友，請君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