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屬集中營
相信像我這樣,被關過家屬集中營的人並不多,但這也是我這一生中難忘的一個經歷。
我原來是馬來西亞華僑,一九五○年,我父親是麻坡「永復興公司」在芭莪鎮(Pagoh)橡膠園裡兩百多位工人的負責人。因為涉嫌援助馬共,在當年「緊急法令」下,兩百多人連父親,一起於一九五○年六月某一個夜晚全部被武裝軍隊抓捕;在麻坡警察局關押審訊一段時間後,轉送到了新山拘留集中營(Detention Camp of Johore Bahru),直至一九五二年被驅逐出境。
父親一案牽連全家,我家三兄弟人,連妹妹和母親共五人,在父親被驅逐前的一九五一年,被麻坡福利部領導人鄭振旺先生用羅里車(lori)即運貨卡車,從麻坡送到雪蘭莪巴生(Selangor Port Klang)附近的毛立(Morib town)家屬集中營關押。直至一九五二年七、八月後,在巴生港口與被驅逐人員會合一起,乘輪船回中國廣州口岸。
集中營管理很嚴,四周有圍牆和鐵絲網,只有一個大門出入,有荷槍實彈的武裝守門和定時巡邏。不過,每天有人給我們送伙食,早餐送咖啡烏(有糖沒奶的咖啡)和羅迪(loti,即長條方麵包),中午飯有時很可口,有咖哩雞肉等,晚飯也差不多;每個家庭派一個代表按時去排隊領取。
家屬集中營的孩子,每天下午可以到海邊玩、游泳、挖蛤蜊和撿拾各種很漂亮的貝殼。我敢到海裡去游泳,提高泳術,也是在那段期間訓練出來的;還有,我流利的英語會話,也是因為曾在家屬集中營而獲益匪淺。
那附近有一間尼姑庵,每天很多剃光頭的尼姑,常常在下午成群結隊來到海灘曬太陽、游泳和嬉戲;她們有導師帶領,碰到我們同在沙灘上時,她們會主動同我們孩子們打招呼,交談做朋友,打成一片。她們與我們講故事,一起挖蛤蜊、拾貝殼、打水戰嬉戲。當然,家屬集中營也有很多同齡的小朋友,我們也是一群群,我們有時在沙灘上壘起石頭,用火柴點火,把蛤蜊、蝦或螃蟹燒烤來吃。
毛立的海邊真美,藍色的海水,又長又寬的沙灘一望無際,岸邊的高大松樹被海風一吹,大有「萬里松濤」之聲勢,和海浪拍岸的鳴響交織在一起,簡直是大自然的奏鳴曲。那幾個月的海邊生活,讓我深深地愛上了毛立的海灘。
家屬集中營的人員來自四面八方,華人都住在一起,當然都是婦女和未成年的孩子,也有印度和印尼人,她們住在另外的房子,房子都是大通房,廁所和洗澡地方分開。沒有成年男人,管理起來容易。不過,婦孺住一起接觸多了,往往也有摩擦,會發生糾紛、吵架,甚至打架。有一次幾個年輕婦女不知為何打起架來,轟動了整個集中營。
集中營對我們還是很優待的,每個月都讓我們到附近的一個Banting鎮上購買東西;我母親給我買衣服,在我被釋放回麻坡時,母親還買了一個輕便的藍色旅行袋給我。
那時五○年代,塑料剛剛發明生產,質量不穩定,熱天氣往往能融掉塑料,我那個旅行袋回到麻坡就壞了;另外一條中間有紅線、透明的塑料日本腰帶,也是沒用幾次就壞了。這些小事都是當年的回憶。
當年我能留下來,過程也很曲折。在即將下船被驅逐的千鈞一髮發之際,英國當局批准留下的文件抵達,我才免被驅逐。因為我是麻坡英校四年級學生,早就與父母分開,不住在一起。在關押期間,學校老師和親友紛紛求情,在多方協助之下,終於得到政府有關當局批准留下來,我的人生旅程也就從那時開始走上完全不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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