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至味之漿水麵

一個人無論走到哪裡，品嘗過多少的美味佳餚，我相信，在心底裡認為這世上最極致的味道，依然是家鄉的味道，幾十年的味蕾積澱，長期的飲食習慣，這種根植在胃裡的味道總會讓人心有所念，牽腸掛肚。旅居加州多日，平日裡各色的洋餐吃了不少，各種風味的中餐也隨處可品，作為一個華人生活在這裡，在吃喝上絕不會有違和感。但時日一久，心裡還是不由自主地滋生出一個念想，想念老家的一樣吃食：漿水麵。

漿水麵是陝南地方特有的風味麵食，是一種以漿水菜作為澆頭的素麵。說起這漿水麵，民間傳說其已有兩千來年的歷史了。

據說當年劉邦被封為漢王，翻山越嶺來到秦嶺南麓的漢中，一日為前途苦悶，便帶著輔臣蕭何微服出行於街市散心，傍晚時分行至城南一個叫么兒拐的地方，肚中饑餓便走進一家麵館。店家備好的食材幾乎殆盡，老闆正準備打烊，見來了食客，只好胡亂地用前幾日無意間放至麵湯中的白菜，為劉邦和蕭何烹製了兩碗素麵。

不曾想，平日裡吃慣了油膩大魚大肉的兩人，竟一下子被這酸爽清香的味道所征服，心情大悅連聲叫好。劉邦問詢老闆這麵的名字，當得知此麵尚未有名時，便欣然謂之「漿水麵」。

其實此乃民間野史，並未見諸於任何的文字記載，恐只是人們為了佐證這麵的悠久而硬拉劉邦做招牌而已，因為他老人家的確來過漢中，何況他的王朝也興於此地，拉他做做廣告倒也無妨。如今劉邦和他的王朝早已灰飛煙滅，但漢中的么兒拐和漿水麵依然存在，在當地就有這麼一句口頭禪：「么兒拐的漿水麵，吃完一碗還想續一碗。」

漿水麵好吃不好吃，關鍵在於這作為澆頭的漿水菜味道地道不地道。漿水菜一般多用芥菜、芹菜、蘿蔔纓子、白菜等為原材料，在沸水中略微燙過後，放入摻有少量麵湯的溫水中慢慢發酵而成，期間不能摻一丁點油鹽。製好的漿水菜色澤淡黃，微酸中透著一股清香。

把漿水菜切碎後，用豬油、辣椒、蔥薑熗炒，再配上焙製成金黃色的小豆腐塊，酸香可口的澆頭便成了，將之放入手工擀製的麵條之中，一碗傳說中的漿水麵會讓人垂涎欲滴，胃口大開。漿水菜在過往的苦寒年月，是陝南各地普通百姓廚房裡必備的一樣食材。過去陝南鄉村人家娶媳婦，婆家常把會不會釀製漿水菜作為選擇的標準之一，可見其在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特別是在夏日農忙季節裡，辛苦勞作一天的農人能吃上一碗即解暑又飽肚的酸香漿水麵，便能心滿意足地狠狠打個嗝了。

漿水菜不光農村人吃，城裡人也吃。在我幼時，城裡經常有一個中年婦人挑著兩個裝滿漿水菜的陶罐，走街串巷地叫賣，一邊走一邊口中吆喝著：「漿水菜、漿水菜。」據說她就靠著這小買賣維持著一家人的生計。

街上不懂事的小孩子們每遇見她叫賣，就調皮地尾隨在她的身後，當聽見她喊出「漿水菜」三個字時，便會有腔有調地齊聲跟著喊：「漿水菜，豆來米來（簡譜中的一二三二），你媽穿的是爛草鞋。」婦人聽聞多是無奈地搖搖頭，偶爾也會回罵幾句。當年尚不諳世間辛苦為何物的我，也曾參與其中，視之為樂事一樁，現今想起依舊心生慚愧。

漿水麵最早是一種窮人飯桌上的簡餐，富貴人家往往對之嗤之以鼻，陝南人常用一句「看你穿得像漿水菜一樣」來形容一個人的寒酸樣，可見一斑。我年少時也極不愛吃，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肚子裡本來就缺油水，這漿水正好是刮油水的食物，況且聞起來還有一股「酸腐」味，避之尚來不及，更談不上喜好了。

誰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現如今人們的日子富足起來了，肚子裡油水富足了，漿水麵竟然以特色佳餚登堂入室，漸漸地成為陝南餐桌之上的稀罕物。食客們在酒足飯飽之後，都喜歡來上一小碗漿水麵，即解膩又解酒；過年過節之時，在大魚大肉滿桌的饕餮大餐面前，許多人就靠這一碗漿水麵開胃消食。

後來又有所謂「科學結論」，說這發酵而成的漿水菜富含氨基酸等營養物質，又是粗纖維食品，對人的身體百益而無一害。這讓過往廉價的漿水菜身價陡然倍增，成為居家養生必備之品。

我好這一口也是近來年的事情，家鄉雖處陝西，但得益於橫亙東西的大秦嶺護佑，又有漢江川流而過，溫潤的氣候使之盛產稻米。以往我和妻子一直喜吃米飯炒菜而厭麵食，但隨著年歲的增長，人的性情變得平和了，飲食習慣竟然也大有改變，漸漸地對麵食產生了偏愛，漿水麵也成為了我們的桌上佳餚。但我和妻子不善醃製漿水菜，幸有好友史兄善於此事，常常做好後送與我們解饞。

醃製漿水菜以芥菜（陝南人稱之為花剌菜）為最佳，在家鄉時，我經常與史兄在閒暇時間去鄉村的田間地頭尋覓採摘，鄉村人家是不稀罕這些的。有一次看見農戶家邊的荒地裡長著繁盛的花剌菜，便向主人討要，人家大方地說讓我們隨便採摘，說在他們那裡，這菜都是用來「餵豬的」，惹得我們暗自竊笑。

來到加州，作為中國小地方的特色餐食，漿水麵在市面上自然是無法尋見的，但那揮之不去的味道讓人欲罷不能，看來只有自己親自動手滿足味蕾了。這裡並不生長花剌菜，幸好超市裡有賣芹菜，退而求其次也行，畢竟芹菜也是製作漿水菜的主角之一。

在網上尋得製作漿水菜的視頻教材，認真觀摩學習，然後照貓畫虎開始試做，經過幾次的探索，居然也有模有樣地試製出來，用之烹製的漿水麵（見圖），夫人品嘗後給打了八十分，本來我已抱著六十分萬歲的態度了，能得此高分確實讓我喜出望外。

在萬里之外能吃到一口家鄉的味道，瞬間便像是位移了空間一般，這平淡而熟悉的滋味，最能平撫一顆漂泊的遊子心，讓人心有所盼，情有所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