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柴灶
一九三七年抗戰烽煙燃起,母親帶我們兄弟倆回老家避難,那時我五歲,弟弟出生不久。我在老家待了三年,一九三九年上村裡小學一年級,有了一些記憶。
房子左邊有間大臥室,我們娘兒仨一張大床。臥室的門一開出來就是灶間,一頭擺著一張吃飯的方桌,四邊各有一長條凳。灶間中部是一大土灶頭,裡面靠牆擺著放餐具的碗櫃。
我最感興趣的是中間的灶頭。灶頭正面有兩口大鍋,奶奶和母親每天在灶上做飯,一口鍋燜飯,另外一口炒菜。燜飯時中間下些米,一側放些紅薯絲,熟後用鏟子把兩者拌和到一起,就是紅薯絲飯,這是我們老家一年到頭的標準飯食。初嘗覺得有點甜蜜蜜,小孩感到很喜歡,多吃上幾天就不喜歡了,但當時的生活條件就是如此,祖祖輩輩全年離不開紅薯絲飯。
除了做飯,鍋裡還可以蒸紅薯、芋艿、下麵條、做山粉糊,我經常吵著要吃金瓜兒(小南瓜)炒粉干,那是我的最愛。過年過節時,家裡要蒸山粉餃,那是老家的高級食品,要做一大堆,客人來了馬上取出一些,燒一大碗招待。
灶頭兩鍋之間,有一碗口大的木蓋子蓋住的鐵罐,奶奶告訴我是湯罐。它直徑約十厘米,但很長很深,燒火做飯時火苗經過它旁邊,順便就把它燒熱了。我當時聽了覺得湯罐真奇妙,不用給它專門燒火,水就熱了,供應做飯、燒茶、洗臉洗腳的熱水,非常方便。
土灶有煙道通向屋外,煙道上有一信紙大小的空格,貼著一張灶王爺的木刻像,每年農曆臘月二十四日他要上天匯報工作,家裡都要在神像前點香並擺上果品。人們習慣在神像的嘴邊抹點烏糖,希望他「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過後換上一張新的灶王爺像。整個過程莊嚴認真,不准我們小孩亂說亂動。
村裡靠山的老屋用剖開的竹子把山水接到家裡面,涓涓細流晝夜不竭,是真正的自來水。靠溪邊的要到小溪裡去提,溪邊用小石塊圍成一比桌面還小一點的水塘,水能滲進,雜物流不進來,在小孩眼中也是有趣的所在。
最有趣的是灶頭的背面。兩口鍋各有一爐膛對應,燒的就是山邊遍地都長著的柴草,柴草都只有筷子粗,燒得很快,燒完一把再塞進去一把;塞得太多也不行,火反而燒不著,這時就要用吹火筒吹氣。吹火筒就是兩尺長的竹管,把中間的竹節打通,保留末端的竹節,當中鑽一小眼,火不旺時用嘴對竹筒吹氣,柴草就燒著了。我們孩子把吹火筒當玩具,爭著吹火。
若柴草太多燒不著,經驗告訴我們,可以用通條把柴草中間通開,讓空氣進去,柴就燒著了,上學後知道是氧氣助燃。
飯做好了,爐膛裡還有些沒燒透的柴和餘火,要用灰鏟扒到爐口的灰塘裡,用冷灰蓋住就燒不起來,既是安全,也是節約。冬天扒到銅火籠裡,可以暖手腳,可以放在棉袍裡提著暖身子。
灰塘用石板圍住,寬約一尺,它還有一重大作用:把一個紅薯或包穀(玉米)埋在熱灰裡,過後就焐熟了,把灰敲去就可以吃。還可以把瓦罐埋在灰裡,倒些水,加一把米,就能焐成稀粥。
灰塘外面是半個乒乓球台大的柴倉,通常倉前用一塊寬大的長條厚木板橫在前面,作燒火人的坐凳,也有人就用一段粗樹幹作凳子;孩子們喜歡在凳上擠著玩,也是「躲貓貓」的好地方。柴倉裡柴燒完了,人們就到樓上從正對柴倉的洞口推一捆下來,這都是蓋屋時就設計好的便利措施。
有勞力的人家,柴草都是自己去割,村邊的山坡到處是柴草。我們家老的老,小的小,只能買來燒,門口常有人挑著過來賣。
吃飯時大家圍著飯桌,中間是幾個菜,有葷有素。祖母節儉慣了,一碗梅菜乾燒肉要吃很長時間。我掌握她的習慣,一上桌就用筷子往碗底掏,把肉片都翻上來,吃個痛快,她看著也只是笑笑。
我今年九十三歲,上面這些都是幼年的記憶,是永遠不會忘卻的記憶。那時也沒有照相機拍下照片,現在難以找到那樣的土灶了,最起碼都是瓷磚貼面,光彩照人。
FB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