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鄉的安苗節(下)

上世紀六、七○年代，中國經歷了一段特殊時期，很多傳統文化與習俗都受到衝擊，家鄉的「安苗節」也被當作封建文化糟粕而遭到禁止，村裡人不能公開地拜汪公、供祭品，更不能大張旗鼓地舉行「抬汪公、跳五猖」的祭祀活動。儘管如此，但家鄉人心中的「安苗節」卻從未間斷。雖然那時因為連年自然災害，糧食歉收，村裡人日子過得苦，但每年到了芒種這個時候，村裡家家還是要把僅存的米麵拿出來，烤拓粿、做蒸包來祭祀先祖汪華。

記得一九六八年初夏，那是動亂尚未完全結束的時候，我跟隨姑媽回到家鄉余川。平時奶奶都是就著醃製的鹹菜或蘿蔔乾喝稀粥，或是煮玉米和山芋充饑；快到芒種時，村裡許多人家還是按照傳統做拓粿、包蒸包，奶奶也拿出存了許久的一點麵粉，做了幾個拓粿，一邊做一邊喃喃地念叨著「汪公保佑」。因為沒有什麼餡料，奶奶就用家裡自種的蘿蔔刨成絲，做成蘿蔔絲拓粿，雖然味道單一了點，但那撲鼻的清香讓我至今難忘。

此後的很長時間，我都沒有回過家鄉，除了因為工作的繁忙和家事雜務，實在騰不出時間。此外，因為受到衝擊而失去的鄉情鄉味，以及奶奶和姑媽長輩們的陸續過世，也沖淡了我對家鄉的眷念。直到農村大包幹的改革春風吹拂神州大地，我的家鄉也重新煥發了生機。

因為與姑媽家的表兄弟們一直保持著聯繫，我對家鄉發生的變化也有所了解。聽說因為實行了包產到戶政策後，村民們種田有了積極性，糧食收成也逐年增加。隨著家鄉生活水準的改善，「安苗節」又重新走進人們的生活。

這幾年，家鄉上莊鎮連續多年舉辦「安苗節」，把傳統習俗傳承與發展文化旅遊結合起來，吸引了來自全國各地乃至世界各國的人們前來上莊參觀遊覽，使家鄉的「安苗節」成為徽情濃郁、享譽四方的打卡勝地。

前幾年的五月，我回家鄉時正好趕上鎮上舉辦「安苗節」，熱鬧的民俗表演、高雅的文藝演出，還有別有情趣的茶道展示，讓這一傳統節日活動更加精采，內涵更加豐富。而我的鄉親們，男女老少吹拉彈唱，舞獅跳猖，好不熱鬧；還有茶道表演，讓人現場品嘗的「金山時雨」更是茶香四溢，清味甘冽，讓人回味無窮。

當時與我同行的還有中央電視台農村頻道的高編導，他是特地來採訪 「安苗節」活動的。說起這一傳統文化習俗的起源傳承，以及經歷風雨之後的重獲新生，高編導談及他內心的感慨：中國人歷來有崇尚英雄的情結，「安苗節」這一傳統習俗，正是人們在與自然與災害的長期鬥爭中產生的英雄崇拜情結的表現。徽州百姓崇拜汪華，就如同中華民族崇拜神農、軒轅以及各地供奉的關公、媽祖一樣，是歌頌英雄為百姓謀福利的功德，值得提倡與傳承。它絕不是封建迷信，不是那種裝神弄鬼、坑害百姓的一套。因此，它的生命力才會如此頑強，在歷經打擊之後，仍然活在百姓的心中，並將永遠存於鄉風民俗之中，成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永恆印記。

「芒種端午前，點火夜種田，種田種得苦，圖過安苗福」，我的那位還在家鄉種田的表兄，在和我們聊起安苗節時，隨口哼出了早年的鄉調。對於「安苗節」的重新復活，他感慨地說道：「如今不一樣了，插秧有機器，種田不再苦。生活有保障，日子賽小康。」表兄抽著中華菸，兩眼笑得眯成了縫。我知道他說的是實在話，看著村裡愈來愈多的三層小洋房和年輕人開回來的各種名牌車，我能感受到這些年家鄉的巨大變化，更能感受到家鄉人對凝聚著濃郁鄉情的傳統習俗那份永遠不變的執著追求。

家鄉的「安苗節」，一如她那不變的徽情徽韻，是我腦海中珍藏的永恆記憶，更是我心靈深處不變的根脈鄉情。如今年逾古稀，且距鄉遙遠，不可能每年回鄉。唯願每年的安苗節，都能給家鄉帶來豐收的喜悅；願這質樸自然的祈福，給所有人帶去幸福與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