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書

時光荏苒，歲月無情，我到美國不覺已有二十六個年頭了。這裡什麼都好，就是無書可聽。幸而將離開故鄉蘇州時，曾一起去書場聽書的老友們對我戲言：「勸君更聽一場書，西出陽關無故人。」聽完書，並贈我兩盒蘇州評彈名家名曲的盒帶（見圖）。他們還囑咐我，平常多聽聽，別忘故鄉人。

聽書，是我的嗜好。小時候常跟家長去書場聽書，說書人說起來總是娓娓動人，妙語連珠，引人入勝；三弦琵琶一響，唱起來嗓音甜美，如新鶯初啼，餘音裊裊，人人都會陶醉其中；有時上面噱頭不斷，下面笑聲連連，樂不可支。聽一場書，簡直就是一場藝術盛宴。

蘇州是歷史文化名城，物阜民豐，人文薈萃。在江南文化的影響下，從明代開始就開創了說書和評彈這兩種曲藝形式。

說書，又稱大書，由男藝人擔任，只說不唱。內容有楊家將、岳飛傳和七俠五義等，講述歷史，宣揚精忠報國、伸張正義的俠義精神；評彈，又稱小書，由男女藝人等兩人組成，上手撥三弦，下手彈琵琶，內容有三笑姻緣、珍珠塔等，講「私訂終身後花園，落難公子中狀元」才子佳人感情纏綿的故事。

他們說唱都用吳儂軟語，悅耳動聽，深得老百姓的青睞。連乾隆也愛聽，他下江南時，專門叫藝人給他說書，還把他帶到京城去，聽得高興了，便封了他一個官當當。開國元老陳雲對此也情有獨鍾，一有空便讓評彈工作者給他演唱，並經常指示評彈界要出新書，出新人。

我是在老師帶領下，逐漸愛上這個行當，慢慢地領悟了它的真諦。這位教語文的黃老師，飽讀詩書，滿腹經綸，是位地地道道的讀書人，講解課文，分析文章，都鞭辟入裡。有次提起他的愛好時，他說是聽書，還語重心長地說：「說書是一門很寶貴的口頭文學，是江南文化的靈魂。」

他舉了一個小例子，說有次說書人講到張獻中攻打蘇州城時，攻了好幾次都攻不下，一旦破城，就大開殺戒，殺到後來最後只剩下三個半人。聽眾都很好奇，怎麼會有半個人呢？最後說穿了，剩下的是一位老人、一位男人、一位女人，還一個小人，小人算半個人，聽者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所以後來凡有人在說不著邊際的話時，人家都會笑他又在說書哉。

其實說書並不如常人想的那麼簡單，僅僅是說說而已。要想當說書先生，先要拜師學藝，師傅帶徒弟，口口相傳，要背下整本書的內容，還要精通「說，噱，彈，唱」全套本事才能登台，真是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

評彈藝人的工作和生活也並不容易，為了演出要常坐輪船，跑碼頭，從這個碼頭到另外一個碼頭去演出，到處奔波很是辛勞，逢年過節更要加班加點。所以聽眾很喜愛和尊重這些藝人，不分男女，都稱之為「先生」。

記得書場舞台兩邊有幅對聯「說出來談古論今，聽進去除惡為善」，這說明評彈藝術還有很明顯的社會功能，能提升聽者們的精神素質。因此，中國在二○○五年五月把蘇州評彈作為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自從有這兩盒磁帶，把它放入錄音機，按下放音鍵後，我家就變成書場，這些說書名家為我傾情演唱。當東方雅韻在我耳邊響起，便想到那幾位好友，懷念日思夜想的故鄉。願雅韻悠悠，綿延不斷，故國家園，繁榮富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