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營

池塘水面的薄冰融化了，站池邊的年輕人一甩竿，水面漾出希望的漣漪。我坐公園椅上懷想，心頭也盪起一圈圈美好的回憶。

去年開始，同學們意識到高中畢業已五十年，真是韶光飛逝。老友相約餐敘和郊遊，同時掀起了翻拍舊照傳給老同學的風潮，讓許多定格昔日的詩歌年華，生動地迴盪於群組間。

同學燕村傳來戰鬥營的景象。那是我第一回離鄉旅遊，民國六十一年（一九七二年）時渡海去澎湖，在營區穿軍服，有許多難得的體驗。我們有機會參觀、操作島上的軍事裝備，之後再也無緣置身那些親歷百戰的船艦、坦克、戰鬥機等海陸空的戰備。

啟程那天所見盡是新奇。戰鬥營全體將搭乘的運輸艦停在海面上，很壯觀，標著醒目的編號二一六，艉艙兩門左右張開，一座木板橋從艙門搭向港口；我們背著行李隨輔導員過橋便走進船艦的大肚子，每人分配個床位，是帆布吊床，真有趣。

但沒時間研究吊床與大肚船，我們必須上甲板集合。營長請一位長官向大家精神講話，記得有「時代考驗青年、青年創造時代」。後來輔導長和教官對團員介紹，這載著我們前往澎湖的運輸艦，三十年前美國設計建造的，是一艘坦克登陸艦。

哇，戰爭片裡常有勇士、戰車直接從登陸艦衝入戰場，看男學員們興奮又喊哇又搶灘地比畫著，我也等不及想穿上戎裝，接受考驗去。

只聽教官接著述說這艘「中光艦二一六」，原來二戰期間，這平底的坦克登陸艦曾參加諾曼第登陸作戰，及歐洲戰區的多次戰役。十一年後美國將登陸艦移交中華民國，中光艦到台灣海峽服役後，參加過八二三砲戰，負責金門外島的運補任務，保住金門的補給線，迫使共軍宣布放棄封鎖金門；此後，國軍持續維護台海安全二十多年，直到中美建交。那時的幾場海戰與砲戰，為奠定台海穩定打出重要的契機戰，讓我輩在寶島能平安成長。

看著手機上的燕村和我，那時高中十七歲，青春、興奮地探索營區。抵達澎湖那天，大家的便服五顏六色；我穿草綠和白色T恤，那毛巾布料的棉衫柔軟舒適，燕村拉我站營區大門前合影，然後在操場與飛行員合影，沒想到我喜愛的高中T恤就這麼留存了照片，好珍惜。次日我們換上軍裝、銅釦腰帶，英姿煥發，歡喜期待自強活動「寓教於樂」的經典訓練。

戰鬥營的營長、輔導長、教官和輔導員，輪著陪學員三餐、出操、上課、參觀等。記得出操時戴鋼盔，有如新兵訓練，其中匍匐前進和伏地射靶，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開始捨不得讓軍褲在地上磨，而且怎麼使勁也不前進，急煞人。教官聽說我怕磨破褲子的膝蓋，有點哭笑不得，提醒我們照上課講述的實戰狀況來練習。我才醒悟，在戰場上匍匐前進，是上有機槍下有地雷的，哪顧得上磨破衣褲？肯定一爬就飛速前進。

參觀室外展示的靜態軍備，便戴遮陽擋雨的斗笠，對台北人來說，又一樁新鮮事！我喜歡斗笠輕便通風，尤愛風吹過的竹飄香。我們戴斗笠登上一輛Ｍ型坦克，照教官講的五人一組，進入坦克後各找工作位置，熟悉裝備，感受演習氛圍。出坦克後當戰車長的燕村站著，當駕駛的我坐著，和當機槍手的同學，我們三人在坦克戰車頂上，特別覺得澎湖的風吹醒了少年心頭的戰鬥色彩。

過兩天想得更高遠，學員們很願意學習戰鬥技能，比方駕駛戰鬥機和坦克車，或是裝卸艦艇車砲上的配件，營長聽了很欣慰，相信我們多待些時間接受訓練，將成大器，因而讓大家分組登上在停機坪的戰鬥機。

戰鬥機的飛行員穿戴特殊，要能適應高空的氣壓、氣溫和氧氣。我們上的是一架F型單人座戰鬥機，大家排隊依序戴頭盔和充氧的面罩，過過航空飛行員的癮。當年坐座艙裡，手握搖桿，並撫過好多方的圓的儀表，望著前方晴空，我滿腔熱情以為訓練訓練就飛上青天啦，此生難得半日翱翔！

夢幻後腳踏實地，燕村和我在戰鬥機前合影（見圖）。這航空飛行夢潛伏未散，而立之年買件飛行夾克，還配了雙心愛的飛行短靴，我穿到前些年返鄉，還請老師傅換新鞋底。

澎湖時光的育樂學習日日新奇，處處驚喜，衣食住行也各有特色。記得每餐都有多種在地海產，無論是大蝦、花枝、各類魚蚌，入口覺得肉質Ｑ滑，鮮味甘甜，吃得滿懷暢快。

一回穿軍服戴編號斗笠，徒步逛到市集，在小廟旁看到婦人整理澎湖特產，兩朵珊瑚雕刻的小花很可愛，買給母親鑲一對座子，就是一副美美耳環；也買兩大包澎湖花生酥給家人周末分享。原想買頂斗笠，作為戰鬥紀念，想想行李已無空間就作罷。三十六年後遊九份，在老街與茶樓間聞香找到它，買了頂樸實的山城斗笠。

十七的青春年華，熱忱夢幻，真美。如今悠閑七十，坐公園懷裡，沐著暖陽憶當年，似乎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