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收音機(上)
年前大掃除,從地下室翻出了一個小巧玲瓏的索尼收音機,接上電源,竟然還能用。正是整點新聞時間, 「The World This Hour」(此時此刻的世界),熟悉而親切的開場白,讓我想起初到海外的懵懂時光。我想起來了,當初買它,是為了聽新聞學英語。
這個聽新聞的習慣可以說是自小養成。那時候的鄉村,家家戶戶都裝了有線廣播,我家的廣播是裝在一個小木匣子裡,就在堂屋和臥室之間的門框上方。每天一早,天還沒完全亮,「東方紅,太陽升」的大合唱便從門框上響起,這相當於起床的號角。接下來是「新聞與報紙摘要」時間,於是乎,昨夜今晨的國際國內大事,便成了早起各種忙亂的背景音。
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有線廣播消失了,家裡添置了一台唱片機和一台收音機。唱片機是屬於父親的,他聽港台流行歌曲,也聽越劇黃梅戲。我則霸占了收音機,每天一吃完晚飯,我便把那旋鈕輕輕一轉,想聽歌就聽歌,想聽新聞就聽新聞。我一邊聽節目一邊做作業,父母並不干涉,任我樂在其中。
在電視機還沒進入我家的那些年,收音機是我認識大千世界的一個重要通道,我後來甚至還嘗試過參與節目互動。
那是澳洲廣播電台中文台的一次徵文,題目是「科技時代的休閒生活」。什麼是科技時代?什麼是休閒生活?這兩個概念對少年的我來說確實很有挑戰。那是一個資訊匱乏的年代,看不到電視,更沒有網路,唯一能看到的報紙是掛在班級牆上的「中學語文報」。我翻遍報紙還是不得要領,好在我還是看過幾本科幻小說的,「大西洋底來的人」和「環遊地球八十天」給了我不少靈感,我腦洞大開地寫了滿滿兩頁。寄出以後,其實並沒有奢望會有回音。
我那時有幾個不定期通信的筆友,每次有信來,總要先過班主任的手。班主任人到中年,鮮有笑臉,每回她把信甩到我桌上時,總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惱怒我不好好複習迎考,竟然把時間浪費在寫信交友上。
那天她又在課間過來找我,手裡捏著一封信,和她一起來的還有英語老師。這位英語老師是初一年級的代課老師,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班主任把信遞到英語老師手裡時,我已經瞥見了,收信人是我,寄信人一欄卻是英文。我有點吃驚,然而很快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英語老師疑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信封,慢條斯理地將寄信人一欄譯成中文念了出來:澳洲廣播電台。他似乎有些不能置信,又念了一遍,才將信封遞給我,一邊和顏悅色地問:「我沒譯錯吧?外國電台怎麼給你寄信了?」一向怒氣沖沖的班主任這回倒沒有發作,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一邊聽我解釋。
我盯著信封上陌生的英文,一個單詞也不認識,但是我知道英語老師翻譯得沒錯。我鎮靜下來,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並在他們的注視下打開了信,信上通知我徵文已收到,請靜待八月底的評選結果。我看到班主任和英語老師對視一眼,似乎大大地鬆了口氣。
那篇文筆幼稚的參賽文章當然沒有得獎,電台回信卻還是讓我開心了許久。多年以後回想此事,不由慶幸還好那時已經改革開放,如果早十年,真不知道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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