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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抵達的故鄉(上)

你距故鄉有多遠?一張飛機票的距離,還是一張高鐵票?或自駕即可抵達?對我祖父而言,他的鄉愁,是一張綠皮火車票加幾張汽車票。對我父親來說,他和故鄉之間,最淺處只有二十八米的水深距離,卻永遠無法抵達。

我在各類表格上必填的原籍浙江淳安,是我父祖輩的故鄉。上世紀五○年代末,為了緩解華東地區的電力荒,位於浙西的新安江水電站開建。正值大躍進,水電站的宏偉藍圖化為「捨小家,為大家」的聲聲催促。動員會天天開,大喇叭時時響。狗殺盡了,雞殺絕了,灶台上的鐵鍋也撬了出來。有時頭一晚下達遷移令,第二天鄉民就捲起鋪蓋轉移。

他們被告知,全國都進入共產主義了,吃飯不要擔心,大家要多帶新思想,少帶舊家具。於是乎,幾十公里的公路兩側,盡是被遺棄的各式家具和罎罎罐罐。那些紫檀烏木、黃花梨木的老家具,那些明朝清朝的千工床,都橫七豎八地堆在了乾涸的泥田裡。他們拋下的不僅僅是搬不走的祖宅和家具,還有盤根錯節、上溯數代的家族淵源。

彼時我祖父的心裡一定充滿了悲戚,命運跟他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十年前他棄甲歸田,正是因為捨不下家鄉的山山水水,如今他卻不得不挈婦將雛,肩挑手提,一步步遠離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我那剛剛進入青春期的父親,甚至還來不及叛逆,就被時代的洪流裹挾著前行。

水漫上來了,水追著人跑,連拆房隊也趕不上大水上漲的速度。祖父和家人匆忙地把先人的遺骨遷往更高的山上,指望著安定下來再行遷葬。誰知水位一直漲,一直漲,等他們返回尋找,只見汪洋一片。從此只能臨水遙祭,無墓可掃。

祖父他們就這樣惶惶然地邁出了自家的門檻,默默走向未知的將來。這支徒步的移民大部隊,有時能達到每天一萬多人。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一步三回頭,也不知道他們是否有時間駐足回望。移民們將一切拋於腦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的奮鬥目標只剩下三個字:活下去。

大壩合龍,比原計畫提前二十個月開始發電,淳安移民的艱辛生活卻是剛剛開始。他們從浙江最富裕的甲級縣遷往陌生的窮鄉僻壤,面臨的不僅僅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現實,還有生活用具和農具的缺失,更有聞所未聞的血吸蟲的侵襲。

在異鄉他們是不受歡迎的外人,原住民和移民因爭搶有限的生存資源而發生械鬥,更是常有的事。他鄉始終是他鄉,人多地少是無可調和的矛盾。掙扎幾年,生活愈加困頓,二次移民於是成了一個新的選擇。這次是跨省去江西,遷居離家鄉愈來愈遠,但是在饑餓面前,只能任由鄉愁在水下瘋長。

二次遷居的消息傳來,我那一向害羞的母親突然不再靦腆。她是外公的小女兒,當時正和我父親訂著婚。土生土長的母親堅決不肯背井離鄉,她對我父親下了最後通牒,要麼留下不走,要麼果斷退婚。

我那儀表堂堂的父親,大半輩子都長著討人喜歡的模樣,愛他的姑娘有的是,敢親近他的卻不多,誰讓他是不受待見的外來戶,還是前途未卜的黑五類子女!父親就這樣被困在自己的出身裡,他無所適從。全家想了又想,最後決定讓父親留下來。把長子獨自留下,祖父母的心一定如離別故鄉時一樣疼,但是沒有辦法,他們有風燭殘年的高堂老母要侍奉,有四個正在長身體的未成年子女要撫養。

我的父母親就在這樣無可奈何的離別氛圍中結了婚,祖父甚至都沒能參加他們的簡單婚禮。曾經的黃埔軍人是被定性的歷史反革命,不得不住在水庫工地接受日復一日的勞動改造。離開也許是一種心靈上的解脫,老老小小一大家子,未及見證長孫女的出生就再次出發,奔向他們夢想中豐饒的新家園。

祖父六十歲那年,我那從未謀面的祖母在貧病交加中辭世,之後祖父便開始了不定期的返鄉之旅。他去山上割柴火挖草藥賣,湊足了路費便去買火車票。他在沒有路燈的山路上摸黑走幾個小時,為的是搭上凌晨到站的過路火車,運氣好的話會有硬座,否則就得在車廂裡站上一夜。下了火車,轉兩三次汽車到我家,歇幾天再從我家出發,坐公共汽車轉渡輪去淳安看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奶奶。

姑奶奶嫁雞隨雞,和姑爺爺住在水淹不到的排嶺鎮。我有幸陪爺爺去過一次,那時年紀小,並不知道輪渡經過的水域曾是祖輩繁衍生息的地方。懵懂的我只記住了姑奶奶慈祥的臉,還有一碗辣乎乎的魚頭豆腐湯。

我對父輩的故鄉沒有多少認知,直到國家地理雜誌的那篇文章橫空出世:「千島湖下有座城」。水下攝影師鏡頭下的古城,宛如一幅幅靜態的場景素描:聳立的牌坊,虛掩的城門,窄仄的樓梯,殘存的灶台……,濃濃的生活氣息在水下無聲地流淌,似乎這裡的生活從來不曾中斷。

那些精美的圖片,讓我想起了父親多年前的一次信筆塗鴉。父親的筆下,有青石板鋪就的整齊街道,也有造型優美的飛簷翹角,父親說那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是他午夜夢回的故鄉。可是故鄉還沒來得及承載他的年少不羈和青春飛揚,他便已經成為二十九萬移民大軍的一員。那些人,那些事,從此靜靜地沉澱在回憶的角落,或有褪色,但從不曾消失。父親寡言內斂,惜字如金,那是他僅有的一次,向我們絮絮談起他的年少時光。

移民 原住民 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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