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粹

多年以前，在一個深長巷子的最裡頭，有一個古香古色的院落，我們家就在後院樓上住。因為我們家一向很好客，人們很喜歡上我們家來玩，我們熱情地接待著各種各樣的客人，還常留他們吃飯，鄰居們說我們家就像孟嘗君。

那一年冬天的一天下午，有個客人帶了一群朋友來到了我們家，那些人都是愛出入文化沙龍的風雅人士，坐下來就談文學藝術。到了晚飯時間，我爸爸讓我弟弟去附近餐館去打點熟牛肉來，他把大鍋架在鐵爐子上，把打來的肉倒進鍋裡，加上醬油和紅辣椒，就成了火鍋。

那時供應缺乏，我們家只有些白菜和豆腐，就把它們放進鍋裡，一會兒沸騰的香氣就溢滿整個房間。我媽說：「對不起大家，沒什麼好菜。」「誰說的，你們知道嗎，火鍋是小國粹呢！」一人說道，大家哈哈笑著就吃將起來，不一會就吃得精光。

晚飯後，他們又接著高談闊論，說著說著還會爭論起來，比方說安娜·卡列尼娜是好女人還是壞女人？但丁的「神曲」是宣揚宗教還是反對宗教等。爭來爭去沒有結論時，一個坐在角落裡面不大說話的人發言了：「你們怎麼老是研究外國的東西呢？談談我們自己的吧。」

 他名叫江平，大概三十多歲，個頭瘦小，講話和動作都很像女的。那些人似乎和他不大熟，並沒有回應他。帶他來的人叫道：「江平可會唱戲了，讓他給我們來一段？」「好啊！」人們叫道。江平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也沒推託，就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做一個甩袖子的姿勢，咦咦呀呀地念了一段台詞，接著就唱起京劇「玉堂春」裡的蘇三起解來。

他的嗓音圓潤明亮，把院子裡的好多人都吸引上來了，在座的人都被他的絕活驚呆了，大家都稀奇他一個男的把女腔唱得那麼好。江平接下去還唱了一些膾炙人口的選段，有「貴妃醉酒」、「霸王別姬」、「打漁殺家」等，一邊唱一邊表演。那時文化是枯竭的，就連國家劇場都不開放這些戲曲的。江平唱完，大家熱烈鼓起掌來，他有點害羞地坐下來。

有人問他：「你唱得這麼好，在哪學的？」「我以前跟我叔叔學了一點，後來他過世了，我就自己天天練習。」這時，有一個小孩叫冬明的指著江平說：「我知道他，他是三大公母人之一，有天在海濱公園賣唱。」啊，人們唏噓著：「為什麼啊？」江平嘆口氣說：「我母親生病住院，我在菜市場工作的工資不夠開銷，只好……。」「那樣能掙多少錢呢？」「沒幾個，而且經常被人們譏笑、遭小孩扔石頭，他們不懂京劇藝術，說我是公母人。唔，他知道。」江平指著冬明說。冬明低下頭說：「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和他們一起鬧了。」

這時忽然聽見有人敲門，是樓下鄰居陳大媽上來了。她平常是最反對我們樓上的喧鬧聲的，這會都晚上十一點多了，那一下大家都驚惶不安地望著她。只見她慢慢走進來，聲音有點沉重地說：「我以為我這一輩子都聽不到這些寶貴的老京戲了，今天真是幸運我能欣賞到。我剛才在外面聽說了他的事，要不我們大家湊點錢幫他一下吧。」「好啊。」大家答應道。「不要！」江平大聲喊道。「江先生不要客氣，就算我們買票看戲吧，你唱得太好聽了。」別人又說。

江平接著說：「今天我來到這麼溫暖的家庭裡來做客，享受到這麼豐盛的國粹晚餐，又能夠做你們大家的朋友，我感到三生有幸。我應該唱給你們聽的，謝謝你們能喜歡，謝謝陳大媽愛聽。這不是我唱得好，是京劇大國粹的魅力，我在公園裡經常給人們講的，雖然國家現在還沒有恢復傳統京劇，但我相信總有一天它一定會重放異彩的。」「是啊，我們期待著那一天的到來。」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多少年過了，當我們圍著滿桌眾多的食材享受著火鍋，又看見舞台上綻放出的許多優秀傳統京劇之花時，想起「江平之夜」。如今，當年那一群文人已不知去向，也沒有江平的消息了，但是我們永遠忘不了那一夜閃射出的中華文明淵源流長的國粹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