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族賢婿

我家老三是么女，她個性彆扭，成長後什麼個人心事都不和我兩老分享，婚禮要到前兩周，才給了我最後通牒買套新西裝。其實新女婿究竟賣什麼碗糕？我一無所知，倒要我就地粉墨登場，為他們唱龍鳳配，我頓時覺得「一生兒女債，沒完沒了，如野草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我滿腦子怒髮，但喜事當前，不好發作，只能說「到底是老丈人選女婿，還是女婿選老丈人」。

走過LA一小教堂，準備把女兒交給一個陌生人，從此她從我父愛懷抱投向另一個男人懷抱。紅地毯上我愈走愈沒有表情，女兒見我悶悶不樂，輕輕推我一下說：「老爸！我給你選的是好女婿，錯不了，笑一笑好嗎？」我輕聲回答：「只能留校察看。」

大大的意外，原來新女婿是來自倫敦劍橋大學和我女兒同學的青才年俊，我一向不反對異族通婚，因為華夏民族夠優秀的了，再經過一次優生學洗禮，我們就是錦上添花更偉大的民族。

新姑爺名字叫Caius，他非常崇拜中國文化，讀到大二休學，到少林寺學中國功夫，後加入成龍武術班拍電影。

婚後我對他們沒什麼要求。我年紀老了抱孫心切，要他們牢記在心，女婿說：「爸爸，你們中國人無後為大的觀念，大得嚇人，我忘不了。」一年後他來Email，夾帶一張嬰兒照片。他們平時和我書信來往，從未提及我女兒懷孕，莫非收養來的？自己能生何必收養，叫人納悶。他答應次日打電話，無異吊了我一個晚上的胃口。

次日電話來了，原來他為了給我意外驚喜，女兒懷孕十月，他對我採保密防諜。我心臟不算好，不宜過度緊張，但他一份用心良苦，我也只好大大嘉獎一番。

某年聖誕節， 我要全家回來LA我處，主要到羅蘭岡為我外祖母掃墓。我們拜山的規矩是奉上三鮮，然後三跪三拜，我告訴Caius：「你是基督徒，三鞠躬就可以了。」他答：「爸，我已是家中一員，一切照家規。」說得還算通情達理，知所進退，中國文化是有點底子。

聖誕晚宴，女婿送我一條鮮紅領帶，他丈母娘手袋一枚。飯中我順勢瞄了孩們一眼，眼神對Caius多留了一秒，他察覺到了。晚飯後女兒叫我到書房說：「爸，Caius看出你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他的推斷是，除他外我們一家都有大學學歷，我安慰他『我爸爸不會那麼封建』。」我答：「你安慰得好。」那是我無心之失。

不料兩年後，Caius親手給我郵寄一信：「爸，附上LA沃爾瑪西裝一套收據，請即領取，兩周後某日請來劍橋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我驚喜萬分，畢竟是他有上進心，我無心插柳柳成蔭。女婿是半子，我樂觀其成，如期赴約。他領完證書，頭戴法律系附修中文方帽子，在大學門口，我們照了一張全家福。

回家後我問他有沒有毛筆，他說當然有，他每天都在練柳公權。紙來我題了「孺子可教」四字，再問他出自何典？他答來自史記留侯論，我說你的中文學得很不錯，他竟手舞足踏喜不自勝。

黃昏時夕陽山外山，女兒一手牽著孩子，一手拉著我在公園散步。她忽停下問我：「爸，我曾經說過我給你選的是好女婿，錯不了，他還是在留校察看嗎？」我答：「剛才我題『孺子可教』，他都看懂，你卻沒看懂，當然早就不是留校察看。」她高興跳起來，抱著我在老臉上親了一下。我的天！她長怎麼大，從來沒有親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