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龍

五十年前，先生從台灣到美國留學。他在德州農工大學機械工程研究所就讀，學校有給他助教獎學金，但那不夠我們的生活費用，因此我們兩個人都得找工作。幸好那時候美國的移民法律不像現在那麼嚴謹，我們以學生和眷屬的身分也照樣可以打工。

我們宿舍外面的商場旁邊有一個電影院，我們進去問他們需不需要雇人。老闆知道我們是剛到的研究生夫婦，馬上就雇用我們了。我當售票員，先生當收票員。那時候的工資是每小時一塊五毛美金，工作非常輕鬆，我們不打工的日子還可以免費看電影，這個工作實在是太好了。

電影院的放映師是一名大學生，其他打工的人都是當地的年輕人，他們喜歡玩，愛熱鬧，周末常常請假去參加派對，反而我和先生周末都可以全天打工，比他們更靠得住，因此老闆非常重用我們。

過不久，老闆知道先生會武術，高興得不得了，特別給先生加薪到一小時兩塊錢。先生的額外工作是在周末當身材矮小老闆的貼身保鑣，電影院周末的生意最好，散場後先生要護航，和老闆把當天的大筆現金收入送到銀行的夜間收納口去。

我們就這樣快樂地上學和打工，那段時間我們看遍了當時所有的首輪電影。那時最紅的恐怖電影，中文翻譯成「大法師」，內容是講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被魔鬼附身，她的母親請神父替她驅鬼的故事。以我這個見多識廣的影迷來説，這種鬼故事一點也不可怕，怎麼能和我們以前看過香港及日本拍攝的恐怖片相比。

沒想到老美觀眾看過都嚇得半死，電影宣傳的工作做得非常紅火，所以很賣座。那時候經常有人高馬大的老美大學生，電影看到一半就嚇得衝出去洗手間嘔吐的，我們都不敢相信他們怎麼那麼好騙、那麼膽小，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好笑。

過了一年，放映師要大學畢業快離開了，老闆想省錢，不去雇專業放映師，說先生是學機械的，應該很容易就能學會放映電影。先生也覺得放映影片應該比收票更好，於是答應跟放映師學習。

訓練的第一天，我好奇跟著先生到電影院樓上的放映室去湊熱鬧。原來戲院的放映機是好大好重、黑黑的大機器，最顯著的就是一個裝影片的大圓盤子，放映師要把影片的膠卷頭從機器由上到下，左穿右轉，最後通過鏡頭，一格一格的影像快速自動放映到樓下的銀幕上。

先生看了幾次，記下了程序，在放映師的監督下，穿針引線地放映過幾埸電影，有信心了。老闆和放映師都很高興，老闆決定有一天晚上給放映師休假，由先生單獨放映電影，先生很得意他這麼快就出師了。

那天晚上我坐在戲院裡，很高興地看那場由先生放映的電影。看著看著，突然發現銀幕的右邊開始有一條的光線，接下來所有的鏡頭都有這一道光線。我趕快跑到放映室去敲門，告訴先生影片好像問題，他一看，才知道出錯了，原來他的膠片少轉了一個地方，所以它一路刮下去。但是正在放映，又不能停止重新來過，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把電影放映完。

我們兩個人在放映室不知所措，把一部電影的膠片全部刮壞了，要賠多少錢才行啊？幸好那天不是周末，那場電影觀眾不多，也沒有人抱怨。

快要散場的時候，老闆來戲院收錢了，先生告訴老闆他把片子刮壞了，我們都很抱歉，請他決定該如何處理。沒想到老闆居然叫我們不要難過，他說他也有責任，沒有好好訓練先生就讓他單獨放映，所以錯全在他。他不要我們任何賠償，而且他要馬上招募專業放映師來接班。

先生和我都不敢相信老闆會如此公正和大量，我們除了感動地一直說對不起、謝謝，居然不知道該再說什麼才好。先生一面上課一面和我繼續留在戲院打工，直到他拿到碩士學位，我們才離開了大學城。

多年之後，我和先生回想起當年打工生涯裡，先生放映電影的烏龍事件，不由得佩服那位老闆對我們的寬容和尊重，至今我對他仍有無限的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