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衫淚影

五○到六○年代，美國熱門歌曲流行全世界，是少男少女們靈魂中天籟。台灣並不例外，時正豆蔻年華的我，雖阮囊羞澀，做飯燒煤球，買票先找二叔（當舖），但也縱身瘋狂躍舞之列。

我心目中榜首不是貓王，而是強尼霍頓（johnny horton）。他的一首All for the love of a girl，音質之美、音域之柔、音量之寬、音調之磁、歌詞之韻、曲音之暢、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聽後留下沉迷不醒的陶醉，似月之浮雲，若水之東流。我每天騎單車放學，時間一到，打開我電晶體的霍頓專輯，享受著音樂世界。

他很可能是將取代貓王的明日之星，但非常非常可惜，他二十九歲那年，駕駛私人飛機遇空難。天有不測風雲，晴天霹靂，歌淚成行，我好幾天中午吃不下學校便當。榜首後的第一名才是貓王，他出色的歌唱技巧，用不著我在此浪費唇舌。在家家有子洛杉磯年代，我與他有一夕之談，值得回顧。

他在好萊塢拍戲，沒日沒夜，我就在附近中國菜北方餐館半工半讀。他有個習慣，晚上九點左右進晚餐，電話一來訂位，老闆很高興。我是他的歌迷，再晚我都自願服務，他當面謝過我。他最愛吃的是炒得香香的肉絲青豆蛋炒飯。

某次飯後，我問：「你賺那麼多錢，有什麼用？」他答：「我不需要錢 ，我要什麼有什麼，錢只能改變我銀行存款數字，我不唱，照樣可生活。但是錢需要我，我一開口唱，錢才會像張開翼膀的鳥，飛到很多音樂人士及賭場屋頂；反之如我不唱，他們都躲在我屋頂上睡覺，失業的朋友多了，我能不唱嗎？」我聽了一知半解，有點哲學味道。

他說：「我在加拿大演唱時，那邊華僑和LA華僑一樣，告訴我中國留學生愛在美加讀書，拿個學位，回去升官發財。」我答：「升官發財未必辦得到，拿個學位榮宗耀祖倒是有的。不過拿一個專業學位，就是博士，這制度未免太快一點，其他專業還是門外漢，博到那裡去。將來我如能夠拿到學位，請不要叫我博士，我不配。」他說：「難得你如此謙虛，我現在有時聽到有人叫我音樂之王，覺得怪怪的，與你有同感。」

他又問：「你來美不久，有買車子嗎？」我答：「還沒有。」他說：「我的安全人員不會讓你上我車，我叫他們給你便車，實在太晚了。」我說：「不必，我騎單車回去。」他問：「晚上有人要錢，你不怕？」我答：「曾經有人向我要五毛，我說『我有一塊，你找我五毛可以嗎？』那人掉頭走了。」貓王聽了開口大笑，顯得很可愛。他很少張大口，說話和唱歌都是半開半閉，用嘴唇調音，唯一開懷張口唱的是「It's Now Or Never」，我最愛聽的歌之一。

回到家裡，把貓王給的豐厚小費向老婆交差。老婆笑到胃痛，還戲說：「貓王自小是我的歌神，你能說上話，真有本事，我沒嫁錯人。」新婚燕爾，鶼鰈情深，我教老婆：「再多的愛，不會把世界寵壞，有心的恨，會把世界毀滅，我很愛這兩位歌星。」

非常傷痛，貓王和霍頓一樣，兩個擁有天籟歌喉的歌星，英年早逝，不能盡享人生的幸福。人生在世，最大權利，就是展示自己生命力，生之榮；死之耀。唉！天下事都不會完美，完美就不是天下，是周璇唱的「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