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又倒楣的一天
自從一九四九年共產黨取得政權之後,政治迫害一直是勒在被推翻階級及其子孫頭上的緊箍咒,舉凡升學、就業、參軍、入黨、提幹,每一項都深受箝制。
上海小姐鍾慶華品學兼優,讀書特別聰敏,早早考進市重點,一路讀到高中,應該說憑成績進大學唾手可得。不料她正好軋進老三屆插隊落戶一片紅的浪潮,資產階級子女上山下鄉絕無還價,於是在七○年時,去了安徽淮北農村插隊落戶,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小鍾在農村努力勞動,積極表現,什麼髒活苦活都無怨言。淮北農村都是麵食雜糧充饑,她學著自己推磨,像淮北老嫗一般戴著一塊包頭巾,吆喝著小毛驢一圈一圈地推磨,弄得渾身全是白粉,頭髮眉毛都分不清,哪有一點上海小姐的影子。
就這般苦幹了整整六年,連當地的農村幹部都稱讚,「小鍾不錯,這期間招工的、升學的、參軍的,一撥撥插兄插妹都先後走了,整個大隊只剩她一個人在那裡苦度歲月,浪擲青春。她也不去走什麼門路,只是相信黨,相信群眾,依靠貧下中農,堅信自己所做一切定有回報」。
一九七六年知識青年最後一批推薦招生,實在沒有其他人了,當地幹部就把小鍾推薦去安徽輕工學校上兩年制的中專。小鍾得此消息欣喜若狂:總算熬出頭了。
隨後匆匆打點行李,急急逃離奮鬥六年的淮北農村。那時小鍾已近而立之年,她對友人說:「離開淮北農村的這一天,是我近三十年人生中最高興的一天。」
想不到小鍾搭的是末班車,當年九月毛澤東逝世,四人幫粉碎,鄧大人三度出山,一切都變了。一九七七年起恢復停滯了十一年的高考,那時中國人才鏈斷裂,國家不拘一格廣求人才,只要成績過關,年齡、成分等一概不論。小鍾那時正在合肥讀工農兵中專生,自然錯失機會,第二年即被分配到僅幾十人的合肥小廠擔任財務工作。雖然一九七八、一九七九年都招生,甚至廣招擴招,但小鍾卻被合肥的小廠牽制住了,再也不能一展長才。
小鍾在那家百人小廠中也是兢兢業業,一做就是三十年,直到變成老鍾,辦了退休,才回到上海。那時她已是白髮老嫗了,正如古詩「少小離家老大回」所言。
後來老鍾對友人說:「我離開淮北農村那一天也是我一生中最倒楣的一天,從此斷了讀大學、回上海之途。這一天改變了我的一生命運,禍福依兮,人的一生真是無法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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