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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華之城,單數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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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陳完玲)
(圖/陳完玲)

我年輕、單身,住進一座總在「拍」的城市:拍照、拍片、拍肩鼓勵或安慰,也拍掉彼此的耐心。南加州白天的陽光像開到最大功率的棚燈,夜裡的街道再用霓虹把每一個願望補光。護照常駐行李箱第一層,我為生意上國際航班;降落與起飛之間,靈魂像場記板,啪一聲,又切到下一場。

平日,我在一家幾乎清一色白人的公司上班。會議室有玻璃屋頂、有數據,英語像刀口一樣迅速說服、養大彼此的自尊。我坐在長桌的一角,亞洲臉孔配英語名字,帶著口音,像一張無人認領的行李牌,在嘴角與名牌之間漂流。

午餐微波便當的蒸氣一冒起,同事笑說:「聞起來真特別。」我也笑,知道那是我身上攜帶的另一個時區。有人順口補一刀:「你們家都這樣吃嗎?」我舉起筷子,像把一段歷史輕輕放下:「看心情,今天剛好想家。」

周末無事,我就泡在那條街角的咖啡館。整條街是紋身店、算命屋、塔羅鋪……玻璃櫥窗裡,魔杯與法術杖靠著水晶;閃亮珠簾後總坐著一位紅唇的老女人,把人的渴求拆封成幾張可以帶回家的建議與小巫術。再往前是一排賣玉石與各色精油的小店,檀香與精油把空氣稀釋成一場慢鏡。

這條街,懂得把不確定的劇本變成服務業,連角色的惶惑,也有明碼標價。

我左右上下,幾乎人人有一個和影像有關的夢:不是演員,就是編劇;不是編劇,就在「還沒拍完的片場」裡做過特效、化妝、替身、道具。

酒吧的吧台像長長的片尾表,一坐下就有人報自己的職稱與希望出現的位置。有些人很年輕,身上有種清綠色的亮度:白天打零工付房租,晚上排隊試鏡,隨身帶著大頭照與履歷,手機裡存滿明天可能出現的角色公告;他們盼望的答案像照片一樣非黑即白,灰色不被允許。

也有人不再年輕,品嘗過一次成功的糖衣,又熬過許多無戲可拍的夜;他們說起「當年」,聲音像舔完糖後的喃喃自語,眼睛忽然成了放映機,光束從瞳孔裡射出,照在天花板,播一段只有自己看得清的片段。

好萊塢有一扇門——人人都這麼說。有人把門畫在心裡,天天練習如何抵達;有人把門穿在身上,像戲服一樣換。派對是門前的前庭,談話是敲門的節奏;搭電梯也可能是某部電影的推銷會。你說得越像一段已經寫好的劇情,就越像值得被打開。朋友會互相介紹,也會在同一個角色前彼此擠眉弄眼;擁抱與較勁,常常是同一個動作的兩面。

我在這條街觀察世界,也被世界觀察。飛行教我速度,市場教我談判,而這座城市教我承認:不確定,才是日常的母語。

於是我開始分辨各種等待——等電話、等名單、等誰的好感與誰的拒絕;也分辨各種光——正午的狠、黃昏的慈、午夜的假。咖啡杯壁遺下的深色環,像一枚枚無形的章,替每一個星期蓋上通行的痕跡。

有時,我也走進珠簾後,把命運攤在昏暗的塔羅桌上。占卜師讓我抽牌,我摸到的是一張空白。她說:「這是你。」我笑了。我突然開了悟:我與這座城市的關係,不是等一個角色、等一扇門,而是學會在空白上書寫自己的字幕。當別人用寫好的角色定義自己,我奪回主權,改用心靈的路徑定義我:公司與咖啡館、會議桌與吧台、機場與塔羅鋪之間,來回篩選出一條只屬於我多重角色的剪輯線。

年歲只往前,清綠色會褪,但不是褪成灰,而是褪成一種可以長久燃燒的恆溫。我看過朋友飛得高、摔得痛,也看過有人轉身回家,把故事放回家庭餐桌。好萊塢依然浮華,像天上飄著的一顆氣球:看得見,抓不著。

年輕時我學跳躍,也借過彈簧床,想抓住它;後來我學會選擇滋養的泥土扎根,讓腳掌記得地面,把心裡的線悄悄繫好;不是去捉那顆氣球,而是讓它偶爾靠近時,不再把我整個人帶走。

這是我在洛杉磯學會的事:在一個全民做夢的城市裡,守住清醒並不等於背叛夢;在一個一切都可以被替代的行業裡,練習不可替代的自我。無數次起飛與降落之間,我明白所謂「到達」,有時不是某個地點或職稱,而是一個名字在胸口安靜坐下來。

多年後我離開那條街、那座城市,仍能聞見檀香與咖啡混合的煙霧。它提醒我:年輕的我在那裡,把空白抽成了一張牌,把單數的人生,寫成一行行終於不再漂流的名字。(寄自加州)

咖啡 加州 好萊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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