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湧金蓮

婆婆驟世，總感覺婆婆似乎一直惦記著我，也掛念著她的長子。傷心思念之時，我默默坐在桌前，為她摺蓮花，祈禱她來世安好。

婆婆信奉佛教，喪禮依佛、道儀式進行。佛、道喪禮中，每七天有招魂、誦經超度、燒紙錢的儀式，叫做「做七」。每次「做七」，我們都會燒36朵以上的蓮花給婆婆。

家人圍坐為婆婆摺蓮花，人多時，蓮花摺得快，大夥從容優雅，慢條斯理，把它當成藝術品來摺疊。底座紮穩，蓮花成型，再捏出各種姿態：含苞的花瓣向內，盛開的花瓣捲邊。有時人少，蓮花不夠，但時間緊迫，我們就趕工。像加工廠的生產線，每人專責一道工序，不須思考，程序略顯單調，卻一點也不減我們深愛婆婆的心。

金色燦爛的朵朵蓮花，堆疊在桌面，讓我想起台北植物園內的「地湧金蓮」。去年四月初，我在台北植物園入口處的地圖底下，看到四張花開美照，標注著：「今日我最美」。其中「地湧金蓮」最吸睛，顯然是當日的花后。

當時我很納悶，植物園那麼大，這地湧金蓮到底種在哪兒？我知道南傳佛教有五樹六花之說，猜想可能種在佛教植物區。果真猜中，走進佛教植物區，一眼就看到。

五樹六花，意指佛經中，規定寺廟裡必須種植的五種樹和六種花。這五樹是菩提樹、大青樹、貝葉棕、檳榔樹、糖棕；六花是蓮花（荷花）、文殊蘭、黃薑花、玉蘭花、緬梔、地湧金蓮。

這些花樹中，我一直搞不清楚大青樹是何種樹？地湧金蓮又是什麼花？沒想到矗立在地湧金蓮身旁的正是大青樹，我頓時如獲至寶，太妙了，竟然同時讓我看到這兩種花樹。

地湧金蓮堪稱是佛教的聖花，俗稱「千瓣蓮花」。聽說佛陀講經，說到妙處時「仙女奏樂、天花亂墜、地湧金蓮。」聽經者，眼看繁花在樂聲中飄蕩而下，千瓣蓮花由地紛湧而出，可以想見當時的場景是何等華麗。

地湧金蓮的葉片、葉柄纖維柔韌，它除了在宗教上的意涵，也常被當作編織的材料，可編籃子、織草鞋等。它跟香蕉是近親，與香蕉同屬於芭蕉科的植物。每年初春，它從地底竄出，先開花，後長葉，乍看之下，一片片金黃苞片層層包裹，但這苞片並不是花瓣，它的花朵夾在層層苞片之間，當苞片展開時，才看得見這些小花。它的花期很長，一年約有250天左右。

地湧金蓮原產於雲南中部至西北部，當地人以前是拿來餵豬，現在卻成為農村殺年豬和辦酒席的珍饈。我小時候，蕃薯和地瓜葉也是農家拿來餵豬的農作物，現在卻是人人趨之若鶩的國民美食。俗諺說：「十年河東轉河西，莫笑窮人穿破衣。」植物世界，還真有風水輪流轉的時候。

聽說地湧金蓮經過烹煮，去除澀味，入口似藕有絲，似肉有味。它用來食用的部位，是假莖的心。將外面的葉鞘一層層剝開，裡面肥壯鮮嫩的假莖就可變成佳餚。去除粗礪纖維後，先切成條，再切塊，可以清炒、紅燒或燉肉，是當地人相當喜愛的冬季美味。

地湧金蓮的藥用價值也高，它的花可入藥，有收斂止血作用，可治白帶、紅崩及大腸下血。民間用它的莖汁解酒、解毒。

去年我為花后拍了幾張美照，近日去台北植物園追星，想再一睹丰采，卻失望而返。佛教園區內，開過花的地湧金蓮已被移除，剩下的零星幾棵都無精打采，只有幾株枯乾的假莖，無力地在風中垂頭喪氣，有枯枝敗葉當街罩的蒼涼。我再靠近仔細瞧，被修剪成與地表齊高的假莖，其實正嬌羞地冒出一點嫩綠。

怎麼會這樣？也許來得不是時候，我寧願記住地湧金蓮盛開時的美好。

為婆婆摺蓮花，無由地聯想起地湧金蓮。地湧金蓮的樸實無華，恍若婆婆的容顏，總是無聲無息，靜默佇立，自在安逸地悠遊在佛陀世界中。（寄自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