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頻道

* 拖拉類別可自訂排序
恢復預設 確定
設定
快訊

男逼6歲兒高速跑步致死影片曝光 面臨一級謀殺指控

廣東梅大高速路坍塌 司機急攔後車、熱心路人摸黑救受困6人

越洋百合

結識傑夫(Jeff),是在阿肯色州的姊姊家,我帶著女兒來此度暑假。

那是一個炎熱過後的傍晚,蒸騰的熱氣漸漸消融,在空調製造的涼爽中躲避了一天的左鄰右舍開始現身,彷彿從寄生的殼——屋子或者是車子中溜出來。我坐在草坪的台階上,看著四處跑動的小傢伙們,他們也被憋悶了一天,終於放風。

「你是月的姊妹嗎?」有人問話,抬頭看,一個人正站在我眼前。白人,男性,老頭,是那種特徵明顯卻又相貌普通的美國人。粗壯的身板,碩大的肚子,謝頂的白髮貼在汗濕的腦門上。介紹完自己的名字之後,他開始發問。或者因為喘著粗氣或者因為大舌頭又或者因為外州口音,他的話語有些含糊不清。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後,他說的這句話我聽清楚了:「你們長得很像,都很可愛,我差點分不清。」

被陌生人稱作可愛,讓我有點汗顏,為掩飾尷尬便顧左右而言他,就招呼孩子們來上課。這是姊姊給我的任務——教授外甥和外甥女中文。我把小黑板擺在了屋門口草坪的大樹下,左鄰右舍的玩伴們也跟著湊熱鬧。那個名叫傑夫的老頭似乎饒有興趣,站在旁邊觀望了好一會兒。

可是,人氣旺了士氣卻不高漲,課堂變得不好掌控,連女兒也不聽指揮,經常是大家一哄而散,剩下我和黑板面面相覷。可我還不是光桿司令,傑夫在灌木叢旁席地而坐。什麼時候他也加入了聽課者的行列?只見他費勁地從地上爬起身,走到前列,指著記錄在本子上的字給我看,上面是歪歪斜斜的中文字,還標明了英文的發音。

「你要學中文?」我問他。傑夫的勁頭不像是一時興趣,任何的興趣都有緣由,果真,傑夫的緣由是:愛。「因為她,我的女朋友。」傑夫一半自豪一半羞澀地從手機中翻出一張照片,問我:「她很可愛,不是嗎?」

這是一張國內流行的美圖照,朦朧如幻的背景,誇張的化妝,做作的表情,讓這類照片都美得雷同如翻版,可以是任何人、任何年齡。「確實很——漂亮。」我的回答多半出於傑夫迫切的期待表情,他一點兒也不認為我在敷衍,反而描述給我兩人神奇浪漫的一見鍾情、多姿多彩的文化互通,還有,緣訂終身的結局。末了,他告訴我這一切的姻緣全是通過網絡進行的,兩人素未謀面,真正意義上的「姻緣一線牽」。

「那你們如何溝通的?」聽說傑夫的戀人根本不懂英文,我忍不住發問。答案是即時翻譯軟件,高科技,了不起。傑夫告訴我她的名字叫「百合」,讓我手把手教給他寫下這兩個中文字。「我哀你,哎你,矮你,愛你,愛你,我——愛——你。」正應著傑夫的特殊要求,我倆一對一面面相對,大聲進行愛的中文發聲練習。此時一輛車失控地從車道衝上草坪,差點撞到傑夫的大肚腩。一看,駕駛是驚慌失措的姊姊。

「什麼情況?」傑夫走後,姊姊質問我。我立即坦白交代了傑夫的祕密,雖然答應過他嚴加保守。姊姊恍然大悟,他和自己套近乎的原因,「怪不得傑夫看不上前街的那個同齡老太太,原來是想老牛吃嫩草呢。」竟然還有人中意這個胖老頭?姊姊解釋,人不可貌相,傑夫是退伍軍人,享有的國家福利還不錯。姊姊又問:「那個年輕女人是不是真的呢?」我說:「隔著個網絡,誰知道那一頭是人是鬼?」

而這個女人卻真的現身了。當年的聖誕節,我剛到姊姊家,小區的人行道上就出現了傑夫笨拙的身影,他快樂地和剛下車的我打招呼。另一個輕盈的身形在他身旁如影相隨: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男一女。

「是那個傳說中的百合嗎?」我正讚嘆其身材嬝娜曼妙,卻看到姊姊在暗中撇嘴,疑惑中我一抬頭,夕陽的逆光下,隨同傑夫的女人小碎步走來了,她的臉越來越清晰:鮮艷欲滴,黑白分明,科技痕跡明顯,濃妝艷抹妄圖掩蓋一張失色的面容。那個面容說不上來不好看,但是有點彆扭,塑膠感十足,變異得誇張。「早就聽說你了,盼著你來呢,你姊姊上班忙沒空,你來了總有人一起說話了。」那個女人的語調也熱情得誇張,說一句話整個五官都似乎上了發條般隨之搖擺:「我快悶死了,和他,連句話也說不成!」還沒等我回話,姊姊就把我拉進屋內,還趕緊鎖門。

「遠看像十八,近看像八十。」進了屋內姊姊撇嘴說道。實話說,女人的臉看起來不至於有這麼老,但是她不合年齡不合時宜的裝扮確實令人難忘。

第二天剛起床,百合就登門拜訪。她倒是自來熟,政審了我家祖上三代之後,也嘩啦啦地把自己的瑣事一股腦兒倒了出來。從她漫天飛舞的話語中,我大致釐清了她的人生軌跡:百合是國內縣城一個小劇種的演員,年輕時代是名副其實的「一枝花」,遠近聞名,後來離婚又遭遇戲曲行業破落,她在茶座唱過、唱過紅白喜事的堂會,也隨同過草台班子的大篷車走街串巷,可謂是個老江湖了,現在又飄洋過海來到新世界闖蕩。

我知道姊姊不待見百合的理由了,也許是唱戲的慣性吧,她的聲音如同鼓點般密集而高昂,說到興奮處不僅眉飛色舞,而且手舞足蹈,時不時伴隨著一個響亮的巴掌,好像是驚堂的打鑔,巴掌還可能降落在我身體的任何部位,為的是和她的講述達成一致的共鳴。戲劇效果甚好,但是我有點吃不消。為了躲避被擊中,我從客廳轉移到了廚房,又從廚房轉移到了臥室,可是她隨著我的戰略性轉移做「敵退我進」,步步緊跟。

終於等到她說累了,歇口氣,卻從褲兜中掏出一支香菸,還是美國本產的萬寶路,點燃,噴出長長的一股兒煙霧,夾雜著辛辣的菸草氣息。「家裡禁止吸菸吧。」在美國我早已看不到公眾場合吸菸,特別是室內,即使有菸民也選擇在空曠之處過癮。

「說高興了,差點忘了。」百合順勢在小魚缸裡掐滅香菸,仍舊塞回衣兜,忽然發現新大陸似地饒有興趣詢問:「你老公沒和你一起來?」得到假期學校有課的回答後,她似乎找到了新的話題,開始說起她的洋老公。這次比較言簡意賅,指向傑夫的私密部位。「不是說洋人都很厲害的麼,為啥我就這麼倒楣?」她這回倒是壓低了聲音:「你不知道,他不行,乾著急。」

我再也忍無可忍,家裡還有小孩子呢。連忙招呼他們吃早餐,「快點,我們要出門了!」我懼怕百合不離不棄,謊稱去圖書館才脫身。

「怎麼樣?領教了吧?你才不過一天。那個時候我每天下班她就準時敲門,也不管不問人家方不方便。」姊姊說:「以至於我一聽到她的聲音就偏頭痛,後來我見到她就躲,惹不起啊。」

聖誕節的社區大聚餐中,遠遠聽到百合的亮嗓門,我也來個三十六計之走為上策。看到她孤獨的身影,曾略有些不忍,同在異鄉為異客的感覺滋生出內疚,可是僅僅一晃而過,幾天後回到自己在德州的家,漸漸淡忘了。

再見百合已經是第二年夏天,遠遠看去,有些不對頭,她竟然胖得笨重,肚腩挺起逼近傑夫。「怎麼可能,那個百合懷孕了?!」我幾乎驚叫出聲。

「拜託,戴上眼鏡看,那不是百合,是她的女兒。」姊姊告訴我,百合通過探親的方式把自己的女兒從國內辦過來了,她女兒來的時候就懷上了,正在這裡待產生孩子。轉過臉,果真是個年輕的女人,身形和百合相似。姊姊說,百合的女婿也很快就來美國團聚了。

「傑夫願意接納這一大家子嗎?畢竟他只娶了一個女人。」正想發問,看到傑夫拄著雙拐沿著小路一步一步挪動,如山的身體像是坍陷了。怎麼回事?原來是傑夫突發腦溢血導致的,究其原因還是傑夫和自己的女兒吵了架,幾乎斷絕了來往,歸根到底還是因為百合家族的接連入侵。

「一大家子來到這裡能做什麼?」我還在疑問,這個小城市自然風光不錯,可是偏僻閉塞,中國人稀少。正想著呢,百合風風火火地招呼我,見面就詢問我居住城市的情況:「聽說那是個大城市,中國人好找工作不?」百合沒聽說過達拉斯,有些看不上,躊躇滿志要到紐約去。「等外孫出生了,一過月子,我就帶著他們去紐約,中國人在那裡都發財了。」

最終我不知道百合的紐約之夢是否成行,因為姊姊一家不久搬遷到了底特律,幾乎是前後腳,我也隨著博士畢業的老公來到了加州。直到有一天手機響起,不變的號碼中保存的舊有號碼,是久違的百合,不過她說自己改了名字,叫Lily,百合的英文,她的聲音還是底氣十足穿透話筒:「紐約什麼鬼地方,太冷了,洛杉磯好不好?」

百合,不安分的植物,無論在哪一種土壤都能開出花來。(寄自加州)

加州 聖誕節 阿肯色州

上一則

我已經不再是那個曾經

下一則

百萬粉絲攝影師2人組聯手勞力士 關心海洋秀大愛

延伸閱讀

超人氣

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