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女子泰國迷遊記（上）

前幾年我在上海做項目，在那裡待了三年。其中一年，十一月的上海開始進入陰冷季節，天空沉沉地，我想趁學校一周的假期去海南追尋陽光和沙灘。但同事們說，不如改去泰國，更經濟且可以享受異國風情。於是，我快速在網上申請好簽證，並訂了紅眼航班，開始了一場孤身女子的異國之旅。

01 夜半摩托隊

飛機於半夜時分到達清邁機場，過海關時並沒有發生網上說的海關人員索要小費的場面。出關後看到只有一個租車網站還在攬客，怕是黑出租，我正在猶豫時，一輛車已停在面前。

司機並沒顯示出佛國人的熱情，他對我出示的旅店地址瞥了一眼，便一聲不吭地往前開。二十分鐘後車停，司機示意我下車。四周黑燈瞎火，根本看不到旅店的招牌。我問司機旅店在哪兒。他用手向一條黑黢黢的巷道指了指，便絕塵而去。

天啊！這是要給我這個「孤勇者」來個下馬威嗎？看著那條在微弱月光下蜿蜒隱沒的小巷，我不禁頭皮發麻。心中一邊默念「這裡是佛國，會沒事的」，一邊壯膽前行。對面飄來一個黑影，我顧不上害怕，忙上前用英文打探，那個男人擺擺手，又飄然遠去。

我在漆黑的小巷中尋尋覓覓，始終不見旅店的蹤跡。終於，一座有燈火人氣的佛寺出現在眼前，我趕緊找出電話號碼，致電旅館老闆。老闆是中國人，語氣中帶著南方生意男的剪直和不耐煩。他問我人在哪兒，我看不懂豆芽菜一樣的泰文，就給他描述眼前寺廟的樣子，他說這裡的寺廟都長得一樣，不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家。我只好請來一位泰國大姐幫我告訴他是哪座寺，咿哩哇啦一通後，大姐轉身撇嘴道：這老闆聽不懂泰語，也聽不懂英文。

我氣到原地爆炸，不過轉念又佩服起這個膽兒肥的傢伙。誰說只有會外語的才能在國外撈金？對某些人而言，「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並非是一句誑語。是啊，人生並未設限，設限的是我們自己。

我像誤闖了神靈世界的千尋，在黑暗中踽踽獨行。不明生物四下裡穿梭，讓我風聲鶴唳，步步驚心。迷魂陣般的街巷陰險地兜兜轉轉，決不示我出路，我不知這場荒誕且無望的「倉鼠跑輪」將以什麼方式結束，懨懨中想起劉鶚《老殘遊記》的一句話：「死活存亡，聽天由命去罷。」此時，前方突然出現一片光亮，我瞬間靈魂附體，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充滿了重生的狂喜。

燈光來自一個喧鬧的夜間集市。泰國白天高溫炎熱，當地人有晝伏夜出的習慣，夜生活一般都會持續到凌晨。和大陸南方的夜市一樣，這裡的吃喝、服裝、工藝品，琳瑯滿目，應有盡有，商品種類和樣式也和國內小商品市場大同小異，不是Made in China就是Made in Thailand。不過這個夜市更像是龐大的地攤市場，環境雜亂，檔次較低，攤主們看上去都來自社會底層。

我無心消費，只忙著向攤主們打聽我的旅店，每個不懂英文的人都會好心地拉我去找另一個略懂英文的人，就這樣，在熱情的拉來拉去中，又耽擱了很多時間，旅店依舊下落不明。

我失望地離開夜市，拐入一條清冷的大街，感覺這裡住的大概是富裕一些的居民。此時我憂累交加，絕地求生的本能讓我跨進了一家開著門的院子，全身繃緊著，準備被惡狗撲身。然而，並沒有惡狗，只有一個年輕女子站在院子裡的水池前洗漱。看見我這個不速之客，不禁一愣。我趕忙雙手合十表示歉意，並說明了我的困境。這位小姐姐勉強聽懂了我的英語，想說什麼又不知怎樣表達。但即使在幽暗中，我也能感受到她溫潤如玉的美麗。

小姐姐讓我稍等，不一會兒，她從屋裡推出一輛摩托車，騎上後，她拍了拍後座，示意我跨坐上去。沒想到畫風會變成這樣，我本能地向後縮了縮，但感覺別無選擇，只好硬著頭皮坐了上去。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搭乘摩托車，而且是陌生人的後座，內心極度忐忑。

為了穩定高速行進中的身體，我有些難為情地抓著小姐姐腰間的衣服。而她則開足馬力，載著我在夜間無人的大街上風馳電掣。涼風拂面，緩解了我的疲勞感。小姐姐騎行的姿勢真帥，雖然不知她將帶我去向何方，但我仍感到一種莫名的暢快。

小姐姐載著我拐進了一條狹窄的巷子，在一個熱鬧的地段停下。這段巷子對街住著兩家人，此時正聚集在門外的桌邊打牌。小姐姐把兩邊屋裡的人也叫了出來，男男女女一堆人嘰哩咕嚕地交談著，不時地瞄瞄我，像是在講我的事情。

一位略顯慓悍的大姐走過來，用蹩腳的英文問我要去哪兒，我連忙把寫著旅店地址的紙遞給她。一眾人看著地址，用泰語討論了不下半個小時。我心急如焚，同時也感到很納悶：為什麼一個地址要討論那麼長時間？而且他們瞄我的眼神似乎也不懷好意。我站在那裡，擦著汗，心中有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慌亂。想逃跑，腳下卻有千斤之重。

他們突然全部消失，再次出現時是七個人，兩人一組騎上了四輛摩托車，慓悍姐示意我跨上她的後座。我腦中閃現出一連串異國綁架、拐賣婦女的情節。我，一個中國的大學老師，竟然千里迢迢地自動送上門。無地自容的羞恥感，甚至壓倒了我對處境的恐懼。

加上小姐姐的，五輛摩托車威風凜凜地在大街上排開，慓悍姐和我的摩托在中間，左右兩邊各有兩輛摩托護衛，小姐姐鎮後，就像長機和僚機一樣雁陣行駛。在「長機」後面禦著風的我，竟像尊貴的國賓一樣。這一切都太夢幻！在缺乏語境的情況下，我不知該驚還是該喜。

疾馳大約十五分鐘後，摩托隊停在了一家住宅門前，摩托手們又對著門牌號嘰哩呱啦了一通，最後決定進入。寬敞的院子裡，一個中年男子正在燈光下喝茶，忽見一支殺氣騰騰的摩托隊出現在面前，也許是下意識地想到黑社會打劫，他眼神慌亂，不知所措。

慓悍姐示意我自己過去詢問，她和摩托隊並不上前，遠遠地停在了剛進院子的地方。我趕忙走過去用中文詢問那個傻掉的男人，原來他就是那個一問三不知、害我吃了這麼多苦頭的旅店老闆。我轉身向摩托隊比劃，我們來對了地方，這就是我的旅店。

摩托隊緊繃的神經一下子鬆弛了，他們微笑著開始調轉車頭，向我揮別。我衝摩托隊深深鞠躬，他們欠身還禮；我雙手比心，他們合掌致意。在集體注視我片刻後，他們消失在黑夜中。

摩托隊走了，旅店老闆來了氣，他陰陽怪氣地說：「你好大派頭啊！住個店還有車隊護送。我這店裡住過那麼多中國客人，沒見過一個像你這麼譜大的。」我呵呵了一聲，轉身去找自己的房間。承蒙這位不稱職的老闆，讓我一下飛機就在異國歷險，成就了我生命中的一齣大片。

躺到旅店床上，已是後半夜。那一覺我睡得很沉，疲累不堪的身體在安睡中恢復了元氣，天亮後，又是生龍活虎。

（上）（寄自賓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