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公超,擅離文學樂土,亡於政治叢林(下)
1962年春天,葉公超應英千里和梁實秋的邀請,到台大和師大外文系兼課,講現代英美詩選,結果教室內外都擠滿了人,除了學生,還有慕名而來的社會人士。這種情形引起有關當局注意,課只上了一學期即未再繼續。這是在西南聯大之後,葉公超第二次離開課堂。他的文采,終未能充分傳承。
生當轉型易代之際,浪淘盡多少風流人物,難隨其志者豈只葉公超一人而已?
葉公超「賦閒」後,即寄情書畫,「怒而寫竹,喜而繪蘭,閒而狩獵,感而賦詩」,往來均藝壇名家,也樂於提攜青年人。他的「友多聞齋」懸著一幅劉延濤的水墨畫題詩:「自織,自耕,自在心,江干千種柳成蔭,興來一棹悠悠去,酒熟深杯細細斟。」煙波江上,老翁獨自倚舟,悠然自得。葉公超說:「這個老翁就是我!」
《聯合報》資深藝文記者陳長華曾記述畫家姚夢谷的話:
葉公超表面看來不可親近,其實是一位爽朗的好人,對朋友熱心,對部屬體貼。在待友方面,拿他對書畫家陳子和的照顧就是很好的例子。陳子和因為中風,纏綿病榻兩年三個月,貧病交加,不能言語。葉公超發起醫藥捐助,三天兩頭還到醫院探望。
陳長華還記述他協助青年藝術家的事:
他因為欣賞席德進的才華,經常提供他意見,有時也掏腰包買席德進的畫。他以為,青年藝術家在生活逼迫下還要摸索創作,的確是一件辛苦的事,他常鼓勵他們不要洩氣。他說:「藝術生活是苦的;也唯有吃苦才能產生藝術」。
有一次,他想幫助席德進,買他一件水彩畫,無奈手頭不方便,只好同席德進商量,分期付款,三年才付清。
藝術家何懷碩大學四年級時結識葉公超,成為他的忘年交,得到他很多幫助。葉辭世,何懷碩曾在紀念文中說:
公超老師應該做一位詩人。但時空與命運的陰差陽錯,他沒有成功地走上詩人之路,甚至他喜愛的書畫,也沒有使他成為書法家與畫家。我問過他,假如生命再來一次,打算怎麼過?他說再不做同樣的事。他一生對新詩與語言十分有研究,對美術尤其用功甚勤。他的文章簡練真摯。我們失去一位詩人,一位藝術家,誠可惋惜。
「怒而寫竹,喜而繪蘭」,葉公超寫竹多於繪蘭,他也常在竹畫上題詩:
未出土時先有節
到凌雲處總無心
但得托根清淨土
天寒勿寫最高枝
歷劫不撓君子節
畫中自有歲寒姿
詩言志也,可以略窺他的心境。
1962年秋天,葉公超遊野柳歸來,寫了下面這首詩,是流傳最廣的一首:
黃帽西風白馬鞍,登臨卻笑步為難。
歸林倦鳥知安穩,照眼夕陽未覺殘。
欲借丹霞彌往轍,不因險巇亂心壇。
青山翠竹凌霄節,樂與遊人夾道看。
葉公超的身體漸漸衰老,常進出醫院,1981年秋天因感冒引發心臟宿疾,住進榮民總醫院治療,11月20日辭世,七十八歲。夫人袁永熹和子女住在美國,未曾回來。
葉公超病故當天,《聯合報‧副刊》發表他〈病中瑣憶〉一文,最後兩段說:
生病開刀以來,許多老朋友來探望,我竟忍不住落淚。回想這一生,竟覺自己是悲劇的主角,一輩子脾氣大,吃的也就是這個虧,卻改不過來,總忍不住要發脾氣。
有一天做物理治療時遇見張岳公(編按:總統府祕書長張群,字岳軍,政壇多以「張岳公」稱之),他講:「六十而耳順,就是凡事要聽話。」心中不免感慨。
張群勸他「凡事要聽話」,葉公超只表示「不免感慨」,未明言是否接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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