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的祈禱
黑暗的天空,只有幾顆孤單的星星閃爍著,今晚沒有月光。
公園裡,響亮的蟲鳴聲像是警示著不安的事即將發生,沉寂中有種詭異的氣氛。
幾個人影在荒涼的公園角落一閃而過,像鬼魅一般,說著夢囈般的鬼話,從事著夜裡的交易。警車在不遠處馳駛,警笛聲總是讓人心驚。人影於是靜止不動,等到警車走遠了,又開始竊竊私語。
公園的公共廁所裡,微弱昏黃的燈下,另一個身影正手忙腳亂著。
那是個中年婦人,穿著樸素,她忙用著廁所的自來水和肥皂洗滌手裡的東西。她的身材微胖,原先梳整齊的頭髮此時有點凌亂,但還是有種優雅的身態。她獨自一人在黑夜中骯髒的公共廁所裡,顯得突兀。
清潔完,她抱著那些器材回到路邊一台破舊的車子,裡頭十歲的小男孩正低聲哭著。
她用夾雜著西班牙語的英語安慰他:「很痛嗎?媽媽幫你導尿,尿出來就不痛了。」
後座狹窄,還放著一堆行李和雜物,兒子臥下都困難了,更別說是在黑夜裡藉著路燈微弱的光插管導尿了。
她小心拿著剛洗好的導管,抹上潤滑劑,幫兒子排尿。他全身發燒,背脊痛得厲害。她知道這是尿道發炎的症狀,只想讓他舒緩些,隔天看醫生。
「哇!」兒子痛哭著。導管裡都是血尿,她也慌了。情急下,她只好拿出手機撥了911。
救護車把他們送到附近的醫院,急診室裡都是幫派槍殺和老弱重病的患者,沒有床位,她只能陪兒子在走廊的擔架上等待著。
行政人員走過來。「你們的保險是另一家醫院。」
她覺得行政人員的態度很不友善,好像她惹了麻煩。
「我有跟救護車的醫療人員說,但他們還是把我們帶來這裡。」她急著解釋。
「急診醫生把妳兒子處理好後,得轉院。」行政人員要她簽名,不想跟她多說。
護理師幫兒子放置導管,注射抗生素後,兒子終於安靜睡著了。她一夜坐在兒子身邊,聽著急診室裡吵雜的聲音,空氣裡盡是死亡的味道。她靜靜坐著祈禱,直到天亮時,救護車才來把他們轉到另一家醫院。
第二天,我到醫院時,孩子的症狀已經好多了。燒退了,背脊也不那麼疼痛,但腎功能還是因為尿道堵塞和發炎而異常,需要幾天的治療才會好轉。
孩子是我幾年前看過的病人,這幾年頻頻換保險,最近才又轉回我們醫院。他患有神經性膀胱障礙,需要導管才能排尿。他也有嚴重的便祕,堵塞時,腹部和背脊疼痛不堪,連走路都困難。
媽媽是個和氣的女人,卻因為沒有身分,丈夫離家出走,沒錢付房租,導致母子倆幾個月來只能住在車子裡。孩子有去上學,可以領學校的便當。媽媽自己則三餐有一搭沒一搭的,靠著政府補助勉強過日子。孩子需要導尿,住在車裡如何兼顧衛生?這樣的日子怎麼過?我同情地問她。
「我有禱告。」她低下頭。
透過社工,母子出院後找到了臨時住宿,也申請到妥當的醫療器材,可以利用一次性導管,不需要重複使用骯髒的管子導尿。
媽媽後來找到了工作,疫情開始後,她開Uber Eats,竟做得有聲有色的,經濟好轉,有了錢租自己的公寓。
不久前,孩子來複診時,氣色很好。他上了中學後,成績不錯。媽媽很得意地說,感謝神,他每科都得A。
她把功勞歸於禱告,我卻看到一個媽媽無懼的愛。(寄自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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