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屋頂下／大一中架構（上）施明德加上郝柏村

美麗島事件若是台灣民主運動的南極，施明德是美麗島事件總指揮；紅衫軍事件若是台灣民主運動的北極，施明德也是紅衫軍事件總指揮。

施明德走了。但台灣的民主運動其實仍以這兩個事件為南北兩極的主軸在繼續旋轉。施明德說：「民主沒有句點。」

施明德的人生是一幅巨大的拼圖。本文要說的是其中1小塊拼片，那是他與郝柏村的一段相當深刻的互動，碰撞出火花，也留下了遺憾。

2013年2月，我出版新書《兩岸大架構／大屋頂下的中國》（天下文化），寄了一本給施明德。幾天後，他約我到汐止山上的別墅型家裡見面；此後的大約1年，我就成了那裡的常客，有時一周不只去一次。

此前我與施的交往相當淡薄，幾年碰不到幾次，可說沒有私交。但我對他的行止相當清楚，他也常看我寫的以「大屋頂中國」為主題的巨量評論。

2011年，施明德在他的新書《常識》中寫道：「政論家黃年先生提出『杯子理論』。中華民國是杯，台灣是水；杯在水在，杯破水覆。這項論述是60年來最具正面意義、有利於2300萬人共存共榮的理論之一，非常有智慧。」

我們在思想上顯有一些交集。這是我寄書給他的原因，也應是他約我見面的原因。

坐在施府露台上，他說：「我基本上同意你（大屋頂中國思維）的看法，希望這個想法有1天能在兩岸實現。」

我們談了很久，他說了許多對兩岸關係的看法，給我相當強烈的觸動。最後，我對他說：「施主席，你是台灣的施明德，我希望你也能成為兩岸的施明德，全中國的施明德。」我覺得，他有些動容。

我問：我們要不要做一些事？他說：可以想想看。

好像就在第二天，我告訴他，可以約請郝柏村與他領銜，聯名提出1個解決兩岸問題的倡議，並請蘇起為推進工作的總幹事。

他幾乎是立刻說：好，試試看。

我去見了郝柏村。他當場說好。我認為，郝是立刻想像到這件事的意義，也顯示他對施明德的評價與信任。然後，我去見蘇起，他也一口答應。接著，我隨蘇起去約請幾位聯署發起人。

暫時打住，回頭說一個插曲。

2013年2月24日，國民黨榮譽主席連戰率團赴大陸「走春訪舊」，會習近平。1月間，他約我入團隨行。他告訴我，他經常將我關於「大屋頂中國」的評論剪報託人送給當時的國台辦主任王毅；此次邀我隨行，將設法安排我與對岸人士對話。他還說，即使你不說話，只要你在團裡，他們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連主席十分殷切，我也頗有意願。但我時任聯合報總主筆，報社將我勸了下來。於是我送了剛從印刷機下來的20本《大屋頂下的中國》新書給訪問團作伴手禮。此事發生在我送同一本書給施明德的約兩個月前。

我在2000年是傾宋楚瑜的。連主席的胸襟氣度使我傾倒。

倡議工作展開後，除了雙方工作人員的連繫，施與郝見過大概5、6次面。郝至少兩次親訪施府，有時在外餐敘，氣氛皆十分投契。此際，幾位共同發起人也密切參與。

最後的倡議文字由施明德主持。標題為：我們的呼籲：處理兩岸問題五原則。

全案主要內容是「大一中架構」。節錄其要點：雙方交戰政府轉為分治政府；因「一中原則」已被窄化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代名詞，主張以「大一中架構」取代「一中原則」；在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之上，共組1個不完整的國際法人；在大一中架構下，雙方承諾互不使用武力，雙方均享參加聯合國等國際組織的權利。

大一中架構，是大屋頂中國的延伸。

對於此案的定稿，郝柏村未持異議。施郝2人在兩岸問題的交集竟然可以至此境界，我既十分驚奇也萬分感動。

文本既定，也決定了聯署名單：施明德、郝柏村、蘇起、程建人、洪其昌、焦仁和、陳明通、張五岳。

郝主動推舉施為聯署首席，他陪席。我則顧慮報社身分，婉謝列名。

其間，吳釗燮曾允加入聯署，但後來吳出任民進黨秘書長，施以名單不宜有政黨色彩而謝退吳的參與。

工作推進期間，施明德在輿論的布置上用了許多心力，主要的對象是綠營與對岸。他的綠營人脈深厚，此議得到許多重要山頭的正面迴響；且也接觸了一些深綠人士，至少預先壓住了可能出現的強力反彈。至於對岸，也掌握了幾條有意義的管道，讓對方理解倡議的內容，嘗試尋求對方正面的回應或共同推進，這些工作當時評估皆覺得成效不錯。

2014年5月是預定的發表日。不料，事態出了變化。3月太陽花事件發生，施家女兒施蜜娜攀上群眾聚集的立法院牆上噴了「當獨裁成為事實，革命就是義務」幾個大字，幾天後，郝柏村要我轉知退出聯署，他對施明德的理解與信任有了變化。

5月27日，舉行「大一中架構」發表記者會。遍插茱萸少一人，郝柏村從參與到退出，我相信在施明德心中留下了遺憾。如果此案有郝柏村聯署，歷史意義當然不同。

最可惜的是，各方對記者會的響應出我意料的冷淡。馬政府陸委會的評語是：維持兩岸「不統、不獨、不武」的現狀，在「九二共識、一中各表」基礎上，推動兩岸和平發展。政府尊重各界理性客觀的討論，但這並不是現階段兩岸關係的當務之急。民進黨主席蔡英文的評語是：有人願意替台灣想是一件好事，但目前社會還沒有具體共識。對岸國台辦的評語是：兩岸不是國與國關係。堅持九二共識，反對台獨，是兩岸和平發展的共同基礎。希望台灣各界人士在上述原則的基礎上，探索化解兩岸政治分歧，提出維護和推動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意見和建議。

有趣的是，統獨雙方皆不贊成。台聯黨說，這是對馬英九「終極統一」的重新包裝；並對部分「本土人士」參與其中感到錯愕，但未點名施明德。相對地，台大名譽教授張麟徵也反對，認為這是台獨與獨台。

嗚呼。記者會開完的第二天，這一場認真籌畫一年多的「大一中架構」方案，幾乎就成了泡影。

這一段「大一中架構」始末，對郝柏村與施明德來說，都是他們巨大人生拼圖的一小塊。我認為，他們是因相互理解而合作，卻因雙方對施蜜娜噴漆的誤解而分手。然而，施郝兩人未成的這一塊拼圖，後人仍可繼續努力。因為，借施明德的語法，兩岸問題還沒有句點，也千萬不能下錯了句點。

大一中架構，尚無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