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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讀/AI浪潮下 心留一片瓦爾登湖

麻州康科德市的瓦爾登湖,湖中的秋葉倒影。(路透)
麻州康科德市的瓦爾登湖,湖中的秋葉倒影。(路透)

凌晨3時,書房裡沉浸於讀書的我,收到一位好友的留言:「德芳:我失眠了。藤校博士畢業的兒子居然找不到工作。而女兒所在的谷歌公司即將裁員。」我從《瓦爾登湖》(Walden,另譯《湖濱散記》) 的書頁間抬起頭,窗外的紐約正被霓虹燈與數據流切割成碎片,車輛在街道上無聲地滑行,像一群被無形絲線操控的金屬魚。書桌上,一杯冷掉的咖啡邊緣凝結著細小的霜花,彷彿在提醒我:在這個被演算法支配的時代,人類的靈魂正經歷一場無聲的雪崩。《瓦爾登湖》作者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曾說:「我們被物質奴役,卻誤以為自己在掌控生活。」此刻,這句跨越時空的警示與AI時代的焦慮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籠罩著每一個在數據洪流中掙扎的現代人。

梭羅《瓦爾登湖》一書的原版封面,由梭羅的姊姊索菲婭繪製。(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
梭羅《瓦爾登湖》一書的原版封面,由梭羅的姊姊索菲婭繪製。(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

我認識一位浪跡天涯的作家朋友,他的行囊裡永遠有一本《瓦爾登湖》。發黃的書頁早已被翻得捲邊,像一片被風乾的楓葉,夾在他與世界之間。

1989年,中國詩人海子也帶著這本書,走向了山海關的鐵軌,用生命完成了一場對純粹與潔淨的終極朝聖。那本書,成了他與塵世之間最後的、也是最決絕的對話。德國哲學家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曾言:「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而海子與梭羅的相遇,恰是這種棲居的破碎與追尋,在科技浪潮席捲一切的今天,這種追尋愈發顯得珍貴。

瓦爾登湖 已成精神家園

而我與《瓦爾登湖》的緣分,則始於一條道路。我的女兒彭美沁在哈佛讀書的四年,我曾無數次獨自駕車,往返於紐約與波士頓之間。那條蜿蜒的95號州際公路,彷彿一條沒有盡頭的黃絲帶,串聯起我與女兒,也串聯起我內心的孤寂與期盼。陪伴我的,永遠都是車上音響裡循環播放的《瓦爾登湖》有聲書。當梭羅說「我步入叢林,因為我希望活得有意義,只面對生命最本質的事實」時,窗外的雪松與楓林便不再是風景,而成了我內心的親人。老子云:「大道至簡,衍化至繁。」梭羅的簡樸生活,恰是對老子這一哲思的實踐,在剝離了物質冗餘後,生命的本質反而以更清晰的輪廓浮現。

瓦爾登湖,早已不是麻州一個普通的湖泊,它成了幾代人的精神家園,一個漂浮在物質世界之上的靈魂座標。

這份感悟,變得更加具體而生動是在一位好朋友家中的夜談中。

這位朋友的房屋,坐落在新澤西大西洋海灣,她面向大海背靠山脈的家,總是讓我沉醉。每次在她家小住幾日,陪她一起澆花、摘菜,爬山、游泳,都讓我身心放鬆。說來奇怪,住在她家的日子,我總是睡得特別香甜。他們家臨海的臥室是沒有窗簾的。 「只有魚兒才會來參觀。」女主人笑著解釋。記得那個冬夜,爐火映紅了圍坐在沙發上聊天的我們的笑臉。當朋友夫婦聊到人與自然,聊到梭羅的瓦爾登湖時,男主人John,一位紐約高中的特級教師,告訴我一個我以前沒有聽說過的知識:在John還是個中學生時,《瓦爾登湖》就是他們語文課本裡的經典。 「這本書影響了幾代人。」說著,他打開電腦,給我介紹了一部紀錄片,關於一位現代的「湖畔行者」—麥可‧格勞斯。

《瓦爾登湖》一書的作者梭羅,攝於1856年6月,當時39歲。(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瓦爾登湖》一書的作者梭羅,攝於1856年6月,當時39歲。(維基百科公有領域)

現代湖畔行者 學活著

他曾是波士頓一家科技公司的軟體工程師,被程式碼和KPI編織的牢籠困得喘不過氣來。 2018年,重讀梭羅,他像被一道閃電擊中,毅然辭職,租下了瓦爾登湖畔的一塊土地,距梭羅當年的小木屋遺址僅800公尺。他伐木、築屋、引水,在森林的懷抱裡,重新學習如何「活著」。

「我並非復刻梭羅,」格勞斯在鏡頭前說,眼神清澈,「我寧願獨自站著,也不願在隊伍中隨波逐流。」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入我心湖的深處。莊子曾說:「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格勞斯的覺醒,正是對莊子「知足不辱」的當代詮釋;當AI時代將人類推向無限擴張的欲望深淵時,回歸本真需求的勇氣愈顯得彌足珍貴。

其實像格勞斯這樣實踐瓦爾登精神的人,並非都是遠離塵囂的隱士。18年前,畢業於杜克大學的美國青年肯恩‧斯特戴爾,因求學背負高額學生貸款,決定透過極簡生活加速還債。 2008年起,他在紐約州水牛城以「車居」方式生活了三年之久,將一輛普通轎車改造為移動住所。他記錄下對消費主義的反思,提出「我們被迫活得如此匆忙,卻仍覺得生活貧瘠」。

這些實踐,如同散落的星火,照亮了現代人精神荒原上的路徑。而這一切,都源自於那本誕生於19世紀的《瓦爾登湖》。

一對伴侶走在瓦爾登湖畔。(美聯社)
一對伴侶走在瓦爾登湖畔。(美聯社)

名列塑造美國精神10書

《瓦爾登湖》在美國教育體系中地位顯赫,不但是高中十年級的常駐經典,還被列為「塑造美國精神的十本書」之一。它的漣漪,早已蕩漾過重洋。在德國,它是文理中學高年級「生態哲學」的核心文本;在日韓,它被編入教材,與本土的禪意與新村運動對話;在中國,一些高校甚至開設了「梭羅vs.陶淵明」的比較文學課,探索東西方隱逸哲學在星空下的共鳴。澳洲教育部2024年的一份報告指出,研讀該書的學生,焦慮指數平均下降了19%。

當課堂從標準化考試的題海,過渡到瓦爾登湖的蛙鳴與鳥啼,教育才會觸及它的本源。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真正的教育,不在於灌輸知識,而在於喚醒對自然與生命的熱愛,正如梭羅在湖畔的沉思,將知識轉化為一種生命體驗。

教育的力量,在於喚醒個體與自然、與自我對話的能力。這讓我想起女兒在紐約拉瓜迪亞藝術高中讀書時,她的老師Vogel曾邀請我和女兒去他位於森林中的家作客。那是一座他們親手伐木建造的木屋,像一個溫暖的鳥巢,安放在綠樹與山脈的臂彎裡。高大挺拔又不失幽默的Vogle和他的愛人、一位美麗的德裔移民,在那裡自己用雙手劈開一方土地,築起愛的巢穴,結婚、生子,詩意地棲居。

我至今難忘,在那座被綠蔭掩映的木屋裡,我們和Vogel夫婦還有他們的兩個可愛的女兒,一起喝著咖啡,聊著藝術,窗外是鳥兒不知疲倦的吟唱。那一刻,我們彷彿與一百多年前的梭羅血脈相連,他的精神,像屋後那棵古老的橡樹,根系深紮,枝葉繁茂,蔭蔽著每一個渴望逃離樊籠的靈魂。而每一個自由的靈魂都與梭羅的瓦爾登湖一脈相承。蘇格拉底在雅典街頭追問「未經省察的人生不值得過」,而瓦爾登湖的實踐者們在林間小徑上,用行動回答了這一永恆的哲學命題。

母女曾共同靈性跋涉

女兒在波士頓讀書的幾年,不只是她個人的求學旅程,也是我們母女共同的靈性跋涉。每逢假期,我們總會抽空一同前往瓦爾登湖。有一次,我們坐在湖邊的木椅上,她望著湖面,若有所思地說:「媽媽,我覺得瓦爾登湖就像一面鏡子,不僅映照出自然的美,也照見了我們內心的欲望和焦慮。你看,現在AI正在取代翻譯、律師、程式設計師,就像當年的工業革命取代了手工業者。但梭羅告訴我們,真正的價值不在於我們能被機器替代的部分,而在於我們能否像他一樣,簡化,簡化——簡化物質欲望,簡化對效率的盲目崇拜,簡化那些讓我們失去靈魂的『進步』。王陽明說『心外無物』,當我們的心被數據與KPI填滿時,或許更需要像梭羅那樣,在湖水中照見本心的澄明。 」

我點點頭,望著湖面泛起的漣漪,想起梭羅在書中寫的:「我們能夠賦予生命更崇高的氣質。」在AI時代,這句話顯得尤為珍貴。當演算法試圖預測我們的每一個選擇,當數據試圖定義我們的每一個價值,瓦爾登湖提醒我們:人類的本質,不在於我們能生產多少,而在於我們能否像梭羅一樣,在湖邊的木屋裡,聽見自己的心跳,在森林的寂靜中,聽見靈魂的迴聲。帕斯卡(Blaise Pascal)在《思想錄》(Pensées)中寫道:「人類所有的不幸都源自於無法安靜地獨處一室。」在科技不斷擠壓人類沉思空間的今天,梭羅的獨處智慧,恰是對抗異化的良方。

我們來到他當年小木屋的原址,那裡只有一圈低矮的石牆,卻彷彿有千鈞之力。來自世界各地的朝聖者絡繹不絕,臉上帶著被洗滌過的寧靜。我彷彿聽見梭羅的聲音,穿越時空,在林間低語:「來吧,來吧。不要再做生活的囚徒。放下那不斷膨脹的欲望,到瓦爾登湖來吧。來停一停,想一想,走一走,看一看。在青山綠水間曬我們的生命,餓死我們的靈魂,並審視我們的罪惡………。」

這聲音,曾激盪過甘地與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 Jr.)的心靈,催生了改變世界的非暴力抗爭;這聲音,曾指引「美國國家公園之父」約翰‧繆爾(John Muir),徒步考察西部荒野,用一生去實踐「荒野蘊含世界希望」的箴言;這聲音,也流淌在中國作家李娟的筆下,讓她在阿勒泰的雪崩中,看到社會與自然的深刻隱喻。

梭羅誕辰200周年紀念日,一位女士在瓦爾登湖畔的梭羅小屋遺址前駐足紀念。(路透)
梭羅誕辰200周年紀念日,一位女士在瓦爾登湖畔的梭羅小屋遺址前駐足紀念。(路透)

《擁抱古樹》詩作致敬梭羅

每讀一次《瓦爾登湖》,我的物質欲望就會消退一分,而我的精神家園,則會更加豐盈一分。如今的我,幾乎是每天都要到湖邊去漫步,去擁抱古樹,並寫了一個小詩《擁抱古樹》向不朽的梭羅致敬:

「紐約的早春/溢滿了潔白的詩興/揮手作別/最後一片冬眠的雲/三百年的古樹/頑皮地落幻成玉柱/一片片落葉/晶瑩成冰雕的蝴蝶/六角形的詠嘆調/漫山遍野/穿紅衫的女人/每日獨行/去擁抱她的古樹/她的情人知音/踏雪無痕/嘴角揚起神秘的微笑/裙擺抖落時間的碎銀/古樹張開透明的雙臂/一如往昔/等愛認領。」

向瓦爾登湖致敬,它可以是陽台上的一盆綠植,喧囂中的一次深呼吸,是拒絕一次無意義的社交,是減少不需要買的奢侈品,是關掉手機後與家人的一次促膝長談。它提醒我們,無論世界如何喧囂,我們都可以選擇一種更本真、更自由的活法。因為,正如梭羅所言,我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哥倫布」,擁有發現新大陸的勇氣與權利。

而瓦爾登湖,永遠在那裡,清澈的湖水,映照出我們內心最深處,對自由的渴望,對簡樸的回歸,對寧靜的嚮往,對生命本真意義的詮釋。

心中有湖 聽見靈魂迴聲

在被鋼筋、水泥、混凝土建造的摩天大樓籠罩著的都市森林裡,我們或許無法複製一座座湖畔木屋,但請在心中保留一片「瓦爾登湖」。當AI的浪潮席捲而來,當世界的節奏快得讓人窒息,這片湖水會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我們內心的澄明:真正的進步,不是被機器取代,而是像梭羅一樣,在湖邊的木屋裡,聽見自己的心跳,在森林的寂靜中,聽見靈魂的迴聲。

因為,正如女兒在湖邊對我說的:「媽媽,瓦爾登湖不是逃避,而是回歸;回歸到我們作為人類最本質的部分:思考、感受、愛,以及在喧囂中保持內心的寧靜。」

笛卡兒(René Descartes)在《沉思錄》(Meditations) 中確立「我思故我在」的哲學基石,而梭羅的湖畔沉思,則將這一命題延展為「我存在,故我需與自然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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