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5道題 看「造山者」的使命感

感恩節到了。每年此時，每人的心中總會浮起想道謝的人，可能是一個人、可能是一個組織、可能是一群人；也可能會感謝命運的安排和考驗；也可能會感謝自己信仰中的那位神；如果要感謝的對象，是某個時代背景下的國家政策、或有遠見的官員，這好像是美國傳統感恩節中罕見的，然而在感恩節來臨之前，一部台灣紀錄片跨洋而來，在美國幾座大城市播映後的座談會上，看到了這個跨時代的、集體的感恩。

從10月下旬到11月上旬，台灣的一部紀錄片「造山者-世紀的賭注」(A Chip Odyssey)，從攝氏32度的亞利桑納鳳凰城，到加州的舊金山和洛杉磯，再到攝氏零度的紐約及波士頓巡迴播映，導演蕭菊貞和兩位製片蔣顯斌與陳添順在映後的交流，每場均引起熱烈迴響。

川普總統多次說「台灣從美國偷走幾乎100%的美國晶片產業」；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也兩度點名台灣，稱99%的高效能晶片在台灣生產是風險，要將30%~50%帶回美國或盟友。晶片捲入今年的關稅大戰，對應於這部五年前即開始拍攝的、以台灣半導體產業發展的紀錄片，用歷史、用口述、用文件、用影像，說明了台灣絕非偷竊，而是透過有遠見的官員、勤奮的科技人員和勞工、高超的技術，和產官學共同投資，有步驟地發展台灣的半導體產業，到今天才有傲世的成果。

從「造山者-世紀的賭注」紀錄片的內容和拍攝過程，網路上討論的文章和觀後感甚多，紀錄片不像劇情片要埋伏筆，但是在「造山者」一片倒是有幾處預設的謎題，再帶領觀眾一步一步解謎。

1、小欣欣豆漿店在哪？

我記憶中台灣最有名的豆漿店，不是四海豆漿店，而是著名的海軍著名的「尹清楓命案」，尹清楓在台北內湖竹「來來豆漿店」與人密談之後就「被消失」了。我也隨俗的去「來來豆漿店」朝聖過，如有機會，我也想去台北市南陽街40號，在小欣欣豆漿舊址徘徊，向「造山者」的起點致敬。 

紀錄片為何在找這家豆漿店？據考古，1974年2月7日，時任經濟部長孫運璿、交通部長高玉樹、RCA專案研究主任潘文淵博士等七位關鍵人物，就在這家店共進早餐，訂定了台灣發展積體電路產業的未來藍圖；工研院前院長史欽泰貫穿紀錄片、多次接受訪談，他說這場豆漿早餐會，開啟了台灣半導體產業的傳奇序幕。

「但是豆漿店在哪裡？」一名泰國華僑寫的出國報告中，雖有線索，但難確定。中華電信前董事長呂學錦的靈感，早年中華電信出版的厚厚電話簿應有小欣欣的電話和資料。找到了嗎？去看電影，這裡不劇透。

史欽泰曾在台灣清華大學的校友座談中提及這段執著的追尋過程，說得生動，全場校友報以熱烈掌聲。

2、為何選擇RCA取經？

台灣在1976年派去美國學習半導體技術的第一批工程師，共有19位，有史欽泰、曾繁城、楊丁元、曹興誠、邱羅火、劉英達、戴寶通等人。紀錄片中出現幾張難得的老照片，有工程師們擠在沙發上排排坐的照片，有工程師們在俄亥俄周末出遊的畫面，有工程師們在RCA廠工作的鏡頭(Radio Corporation of America，美國無線電公司，簡稱RCA)。

2017年，孫運璿學術基金會、潘文淵文教基金會舉行「積體電路取經之路」座談，邀集當年赴美受訓的團隊成員出席分享，暢談赴美取經的往事。已故的胡定華是當年計畫主持人，也是後來旺宏電子創辦人，他回憶當初選擇向美國RCA工廠學習技術的緣由，他說，雖然RCA並不是當時IC產業的一流廠商，但對台灣非常友善，又是30幾個候選廠商中唯一傳授台灣工程師設計的經驗，在台灣也有資本，即成了台灣技術學習的最佳廠商。

「小便紙上寫的，全抄下來」、「 說明書上寫的，全印下來」，工程師們的「取經」一度被RCA向台灣內部告一狀，說你們用紙用得太凶了。(觀影時的交頭接耳：「這段話，可被川普拿去當證據了」) 這批「台灣實習生」歸國後將心力投入興建「示範工廠」，史欽泰回憶說，那時我們不僅廠房蓋得好、設備選得對，製程也比美國還要好，讓RCA非常驚豔，想把工廠買回去(哇，和川普同心態)。RCA無法買回去，RCA的CEO說，「一生最大錯誤就是把半導體製程技術技轉給台灣…」。當時RCA合約上是承諾的良率只幫忙調教到40%，但台灣一上線，的良率就達到多少？去看電影，這裡不劇透。

3、孫運璿為何扔名牌？

「我是主人，我不是貴賓。」(另一說「我不是貴賓啊，我是參與的人。」）

當這批台灣先驅工程師返台後，在工研院電子研究中心成立「示範工廠」，曾面對質疑卻又能排除萬難、主導這場傳奇的取經之旅的經濟部長孫運璿到了現場，當接待者為他別上「貴賓」的名牌蘭花時；史欽泰回憶：部長生氣了，他是owner，他不是貴賓。於是他把名牌扯下、一扔…。(哇，這和我們從新聞中認識的孫運璿不太一樣啊) 這描述有無太誇張啊？

觀影時的交頭接耳，這時低聲傳來：「孫運璿那張名牌，正好就丟在我前面，把我嚇一跳…。」

偕友觀影，友人曾在台灣工研院工作，電子研究中心(電子所的前身)「示範工廠」開幕時，她恭逢其盛，是開幕典禮現場的工作人員，正拿著相機拍照，佐證了這歷史時刻。

可以想像和理解，孫運璿對於自己推動的政策和催生的計畫，得以成功的執行是多麼的驕傲。「示範工廠」的第一批生意如何創造的？去看電影，這裡不劇透。

4、「造山者」的命名緣由

映後座談會，觀者提問「造山者」的中文名字與英譯(A Chip Odyssey)命名的過程。導演蕭菊貞先以地理課回答，台灣有一道中央山脈(中央山脈是台灣最長的山脈，北起宜蘭，南到鵝鑾鼻)，每當颱風從台灣東邊來襲時，因有中央山脈阻擋，保護了台灣西部人口密集的重要城鎮，因此中央山脈這道天然屏障，有了「護國神山」之稱。

她接著上文學課的賦比興、歷史課的科技史、時事課裡的晶片戰；因台積電公司近年的發展和台灣的國際地位息息相關，也在美中科技戰中特別受注目；台積電被比喻為有如「護國神山」，讚揚台積電同神山般地守護台灣國家安全和經濟利益，也讚揚其在國際半導體產業中的關鍵地位。但台積電在紀錄片的後半場才出場，紀錄片要彰顯的是在台積電成為山之前的那群「造山者」群像。

至於 「世紀的賭注」五個字，製片陳添順表示，本來是六個字「半世紀的賭注」，說的是半世紀前有前經濟部長李國鼎、科技人方賢齊、潘文淵、章青駒等人故事，但隨著時事發展，當年的賭注(張忠謀當年上呈的報告寫著「賭博」兩字)已延伸至今、到未來，因此拿掉一個字。

英譯名就有趣了，也是文學課，(A Chip Odyssey)。現代的晶片(Chip)和古希臘荷馬史詩中的主角奧德賽(Odyssey)有何關係？荷馬筆下的奧德賽，是綺色佳(Ithaca，也譯伊薩卡)島的英雄，他在特洛伊戰爭後，漂泊了十年才回到家鄉。製片蔣顯斌表示，奧德賽經歷「冒險」、最終「回家」；台灣晶片產業的命運旅程和奧德賽一樣，有「冒險」和「回家」這兩個關鍵字。因此這個譯名，在表決時獲得最高票。

觀影中的交頭接耳，曾低聲傳來：「怎麼沒訪曹興誠？」才說完，曹興誠就露臉了。耳邊又傳來「怎麼沒訪張忠謀？」(有做功課的觀影人有回答…)。紀錄片如何說聯電和台積電的故事？台灣為何做了晶元代工，沒有再往製造CPU(中央處理器，Central Processing Unit）前進？去看電影，這裡不劇透。

5、「造山者」的音樂取材

當年背負「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19名工程師，在RCA取經時，「我們一天生活費是18美元，走過麥當勞和肯德基，聞聞香就好。」美國年底假期，不能回台，只能想家；曾繁城帶著ㄧ群人去玩回來被罵「如果你們發生什 麼事，整個計畫就完了」，楊丁元提起當年時，面對鏡頭不禁哽咽難語。這些畫面和訪談都有一股悲情感(悲壯)，因此可理解片中採用了鄧雨賢作曲的台灣民謠「雨夜花」，「雨夜花，雨夜花，受風雨吹落地，無人看見，每日怨嗟，花謝落土不再回。」當然故事與歌詞內容不同，反而較像「化做春泥更護花」呢 。

導演蕭菊貞在接受台灣娛樂界名人王偉忠訪問時提到自己選用了捷克作家德弗札克「新世界交響曲」。這是德弗札克旅美時的創作，更被視為是他的思鄉之作。也可以理解以此樂曲來象徵台灣半導體的奮鬥歷程。蕭菊貞也有提到配樂找了音樂界的高手林強，可惜時間關係未多著墨。

音樂如何呈現這段不該被遺忘的半導體歷史？片尾這首大家耳熟能詳都會哼的曲子，令人想起拍攝此紀錄片的靈感來自胡定華的追思會，胡定華當年30歲，自我推薦主持RCA計畫，他坐鎮台灣，每周與在美工程師們開會，告別式上的懷念，串連起來就是一部講述半導體歷史的故事。還有已故的吳泉源教授，他留下了沉潛研究的科技史，提供「造山者」養分。 

那麼片尾這首你我都會唱的曲子是哪一首呢？去看這部紀錄片吧，這裡不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