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季節／感恩 我在食物庫當義工

食物庫(Food Bank)，中文世界裡常被譯作「食物銀行」，是起源美國的濟貧組織，成立於1967年，透過教會搜集教友們的捐獻食物，轉發給有需要的貧民與飢民。

這種濟貧模式，半個世紀以來迅速成長，並跨越了宗教組織色彩、形成因地制宜的運作方式與規模。最常見採民營私營，以非營利組織的名義發起，靠募集地方捐款以及申請補助金來營運，義工在其中更是非常重要的助力。

縱觀政府的糧食券補助，多有嚴格的低收入考核。食物庫本著濟貧宗旨，對於前來求助的市民採取非常寬鬆、幾乎沒有門檻的救濟，填補了政府福利制度的縫隙，成為許多低收入或臨時陷入困境家庭的重要支撐。無論是失業、疾病、家庭變故，甚至是新移民、語言不通而無法申請政府福利者，都能在這裡獲得一份溫飽與尊嚴。

一場家變領了八年糧食

我與加州阿拉米達食物庫(Alameda Food Bank)結緣，始於25年前的一場家變。外子遭國內同窗好友詐騙，使得一家陷入經濟危機長達十年之久。當時兩個兒子尚都年幼，外子在美國的事業也才剛起步，我被迫決定輔佐外子並選擇在家育兒，於此同時遍尋各種社會福利與救濟來減省開支與補貼生活，因而無意間搜尋到了地方非營利組織食物庫的每周發放，至此成為了固定領取糧食救濟的家庭之一。

接受了八年免費糧食，每月起碼節省三、四百美元開銷，關鍵地支持著我們一家脫離負債。孩子們相繼成長，我亦有了施展專業的工作機會，家庭經濟危機隨之解除後，決定投入志工行列，成為每周幫忙半日發糧的義工班底，服務至今超過十年。

我自小被教育「吃人一口，還人一斗」，從領糧會員成為發糧義工的歷程，回首一路走來點滴在心頭。做義工給多數人的觀感，就是奉獻時間無償幫助別人；對我而言，則更像是尋求一種自省、藉此重新理解與定義人生的重量。

義工隊分工細緻，有專門的團隊負責開車、往返各大超市取回捐贈的物資。我負責發放，與其他義工一起接應與搬運車隊運送回機構的食物、作分類整理，並將發放品陳列於桌上，按預估領取戶數分配。

來自多方的愛心援助

糧食來自多方供源：有本地超市即將過期下架的免費捐贈、農業部專門透過郡縣食物庫的發派、地方農場的定期免費捐贈與認購，以及機構用所獲捐款向合作糧商購買來的食物。機構以每1美元購買7美元價值的糧食預算、跟一些超市和農場合作，批量購入特定的生鮮蔬果肉食，也不時看見一些賣相「拐瓜劣棗」、新鮮但超市不會上架的「醜蔬果」，在此發揮溫飽低收入家庭的重任。平均20美元的捐款，透過機構的採購網運作，有時足以支應一家四口一周的主食。

機構將領糧民眾稱之「客戶」(client或shopper，我中譯為「會員」)，領取食物過程稱之為「採辦」，英語用shop這個字眼，實際上完全免費，會員只需自備購物袋或紙箱來裝食物，機構也備有各種尺寸的廢紙盒。

不僅在言語用詞上照顧到求助者的感覺，作為義工的基本訓練中，也強調和氣接待，發放過程盡量營造一種尊嚴的「購物」氛圍：會員在登記後入場，沿著一長條由八張折疊桌拼出來、擺滿各種食品的流水線上挑選所需，每名義工負責一到兩桌的分派，告知自取數量，並協助與維持公平分配。

即使有人多拿一點，只要不是太過分、明顯到被其他人群起抗議，我的作法是盡量裝糊塗。

有敏感體質、像是不能吃花生核桃或麥麩的會員，我會記得提醒；有糖尿病高血壓的，幫他們看讀包裝上的鹽糖成分，過甜過油膩則由他們自行取捨。來領發放的退休人士占相當比率，很多人視力不佳，不時得幫忙閱讀包裝上的小字體，有些華人會請我翻譯；幾位腿腳不方便的會員，得幫忙將他們收集好的雜貨搬上車。

十多年前，固定來做義工且為雙語的華人較罕見，會員中華人卻非常多，比率從五分之一增長到四分之一，且年長退休、英語不佳的移民有不少，因此我曾扮演了很長時間的翻譯兼協調員角色。

少數華人會員以不懂英語或不識字為藉口，占便宜或違規多拿食物；機構通常以同理心寬容，長期難防被人濫用，不吃的乾糧罐頭赫見出現華埠街邊轉賣，將救濟資源變成了牟利商品。

瑕疵物資重獲新生

機構的資源不僅限於食物，超市或商店也常捐贈包裝破損、無法再販售的民生日用品，如紙尿布、衛生用品、清潔劑等。這些瑕疵物資，送往後倉交由兩名閒暇時愛做手工的義工負責整理，他們將破損外盒重新裝袋、用膠帶封補破口。雖說如此運用巧手本事委實「大材小用」，卻也正因他們的細心與耐性，讓這些原本要被丟棄的物資重新獲得價值，送到有需要的人手中。

情人節與萬聖節，我們分發超市捐獻的應景糖果，復活節有彩蛋，感恩節有火雞，聖誕節前後除了糖果還有禮品包裝紙與卡片，乃至在大流行肆虐期間發放有限的衛生紙、口罩與洗手液。

記得有一年感恩節前夕分發火雞，我負責接待兼口譯，四個多小時內發完近400隻冷凍火雞，動員了起碼40多名義工負責整條流水線，其中還有不少身強體壯的消防員加入，平均一分鐘送出一隻，每隻起碼10磅重。原本只限服務本市居民，卻連鄰市不少低收入居民也聞風至此。這場分三日批次的發放，前後總共送出1200多隻火雞。事後聽說有抬送火雞的義工往返奔波於冷藏櫃和會員之間，一冷一熱染上感冒。

身心障礙者的職訓場

每年年終，食物庫與本市消防局及紅十字會聯手，為有幼孩和青少年的會員家庭發放玩具或禮品卡。除照顧肚皮，不忘提供心靈補給。兩個兒子的童年也曾受惠於此，更讓他們在長大之後，懂得真心回饋鄰里，定期投入社區的義工徵召。

食物庫的義工經驗，還能成為展現能力的一段履歷，是讓工作經驗不多的年輕人乃至身心障礙人士來「練場」的絕佳環境。

機構曾連續兩年跟身障學校合作，讓高中程度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每周一兩次來現場幫忙三小時發放、作為校外學習課程。這些學生裡有不少屬於輕度智障，或患有嚴重自閉症、過動症或憂鬱症等症狀。而發放食物的環境與操作程序，提供了正式職場所需的職業訓練。

學校反映，有部分學生連續來幫忙兩個學期之後、其獨立技能成長飛快。若非疫情爆發，改變了機構之後的運作方式，該項目就此終止，否則這樣的合作委實值得繼續推廣下去。

大流行期間，家附近的超市多出三名新職員，喜見正是做義工時認識的熟面孔，畢業自同一身障學校。在很多人因疫情失業之際，這些孩子被錄用的事實，讓人很是鼓舞。認真勤奮的身影，從食物庫的無償勞動轉移到了能發薪餉的正式職場，有了養家的能力與獨立的機會，讓他們散發出了自信與耀眼。

疫情改變物資發放模式

2019底年大流行來襲，居家避疫政策改變了食物庫的發放模式。原本面對面的群聚採辦，無法繼續在密閉空間進行；機構迅速改採「得來速」發放，仿效快餐店的drive-through：義工們戴著口罩和手套，在倉房內將糧食裝袋，門口搭起遮陽棚，外場義工透過平板、為開車排隊的會員簽到，再將糧食從車窗遞送或置入後車廂。車龍有時可排到兩條街之外；非會員或鄰市居民但凡需要也會被接待。疫情期間，求助者數量暴增一倍，義工工時相應拉長，因失業而首次加入的義工也不在少數。

然而，如贈「福袋」般的糧食發派存在很大缺點：每套內容都一樣，會員無法挑選，很多不合口味或不適用的食品被迫接受，產生浪費，甚至更多被拿去街頭販售。當時的正副主管辛蒂與娣歐見此問題，決定藉機改革發放流程：將倉庫重新規畫成超市式格局，擺設貨架、蔬果攤與自取式冷凍櫃，每種物資標示最多領取數量，以維持公平分配，並提供購物車方便會員自由採辦。如此一來，不僅符合社交距離規定，同時顧及到尊重會員的選擇，更降低了浪費；義工的角色，從一線分發轉為前後場補貨，工作效率大幅提升。

疫情過後，加入組織的義工成長至今年已超過600人。相比我在2012年投入那時、義工總數才80多人，會員僅200多戶，每周發放兩次，每次連我在內的八名常駐義工加上主管在三小時內服務80到100多戶會員的規模，演化到今天，組織已發展成每周對外開放三日，接待會員超過1500多戶。

今年10月，迎來新倉落成搬遷，耗時一年建成的新址，格局堪稱食物庫中的「好市多」。寬敞明亮的空間裡，食品陳列整齊、動線流暢，不僅讓會員們倍感便利與尊重，更為迎接會員的持續增長做好充分準備。

在聯邦政府停擺與大規模裁員之際，使致11月初發生糧食券宣布停發，網上流傳恐慌消息之際，也不時有正向消息傳出，包括地方食物庫加強宣導，以及，不少本地餐館發起對持有糧食卡(EBT)的民眾與家庭提供免費餐食。

互助共存觀念成主流

顯然時代不同了，40年前許多美國人羞於申請政府福利或向慈善組織求助，而今，尋求救濟不再被視為羞恥，人們亦願意在稍有餘力時伸出援手。從「施與受」分明，到「互助共存」的觀念漸成主流，社會安全網從政府延伸到了民間社區，這股紐帶更加成熟而堅韌。

回首義工路的最大感悟是：食物庫不僅是座救急溫飽的糧倉，更像「人情倉儲」──有人暫時取用，有人加倍回饋。那份流轉於人與人之間的溫度，正是我們在任何時代裡都不該失去的一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