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游泳池的淚珠

1993年11月17日澳洲世紀報The Age，公布中學生散文競賽獲獎的文章，首獎是名16歲的奧莉薇寫的「泳向黑暗，泳向光明」。

她在首段寫道 :「…我終於接納了，接納我自己，接納了生命並非都是漫長且美好的事實。」

荳蔻年華、長相娟美的奧莉薇，喜愛寫作和游泳，憧憬成為作家，或者游泳健將，兩件事總歸是她一生的伴侶。不料前一年得了喉癌，快速轉移到頸部和肺腔。「僅僅兩周，我的生命逆轉。一個悶熱的夏夜，橘紅的花絮飛舞，我知道黑暗，殘酷和絕望即將離我遠去，我渴望生命，要善用餘生。」

奧莉薇在病床上，勉強完成參賽作品，還在醫護陪伴下努力浸入游泳池，「我的肺裡點燃了火，火焰照耀了暗夜星空，冰涼的池水洗淨我的恐懼，我正在泳向一個新世界，悠然地飄動著……。」

奧莉薇在生命的最後，努力完成了最喜愛的兩件事，寫作和游泳，卻沒能等到寫作獎公布結果，更沒看見父母捧著遺像，上台領獎。最後那些日子，她無法與家人交談，只能筆談，醫生為了救她性命，割掉了她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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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喜歡水，在台北念小學時去螢橋和東門泳池，中學在宜蘭去五荖坑和圓山，大學和在國內外工作時，游泳，橋牌和寫作填滿了作息，有時勉強擠出時間給高爾夫。游泳對自己最忠實，別的活動總有不合意的時候，游泳永遠不背棄你。

一年半前不慎摔了一跤，驗出來維持平衡的小腦萎縮，醫生勸我游泳小心，其實適得其反，陸上搖晃欲墜，入水穩如泰山，原來四周數百噸的壓力使人平衡了，翻滾自如。游泳終沒拋棄我，魚蝦一定無需小腦。

怪不得奧莉薇在人生最後階段，要求再次體驗忠實的朋友，「冰涼的池水洗淨我的恐懼，我正在泳向一個新世界……」

32年過去，如果沒得癌症，奧莉薇現在48歲，可能享受寫作或游泳上的成就，也可能組成家庭，養育子女。

後記

當年澳洲世紀報常舉辦文學活動，1982年創設「迷你故事競賽」，規定以50個英文字寫出一篇完整小說，必須具備小說所有要素，起承，轉合，結尾。故事設計要有感情，寓意，思想。內容要言之有物，不能只是一小段情節。迷你故事首創於英國小說家白萊安‧阿迪斯 (Brian Aldiss， 1925-2017)，阿迪斯叫它mini saga，迷你故事。阿迪斯認為50個英文字，足可創造出一篇包含所有小說要素的小說。

50個英文字翻譯成中文，該用多少字才能達意？筆者認為平均100個中文字，亦即2與1之比(新聞稿略少)，因為對於物體或形容詞，英文通常一字已足，中文需兩個字。舉例說，He planned a perfect murder，五個英文字，翻成中文「他設計了個完美的謀殺」，十個字。若把perfect譯成「天衣無縫」或「毫無瑕疵」，那字數更多了。

既然mini saga嚴定為50英文字，中文的迷你故事不妨定為100個字，包含標點，或可稱為「百字小說」。澳洲世紀報的迷你故事競賽，初始不理想，佳作不多，隨後漸入佳境，以下是幾篇範例。

「道高一尺」 一一原文作者露絲‧裴文絲

他設計了個完美的謀殺，先用電腦偽造她遺書，再把她淹死海裡。

人們知道她不會游泳，他不會電腦，沒有人懷疑死因。

事情辦完，他在沙灘休息，突然背後響起她的聲音，

「約翰，想得到嗎？你上電腦課時，我去學了游泳。」

「當我64歲」一一原文作者阿拉斯坦‧艾迪

「傻子！」他站在門前自責，「時光無法倒流。」

門應聲而開，他愣住了。她，仍然像17歲，43年前的初次約會。    

「麗莎，」他結巴地勉強開口，「記得我嗎？」

仍是那一貫的嫣然一笑，她回頭向內叫道，「有人找你，奶奶！」

「緣」一一作者張至璋

她獻上一捧花，「原諒我，明天我要再嫁了。」

她親了下墓碑，「一年前，你在病床對我說，遇到合適的就結婚吧。」

她起身，拭去淚，「和老包的姻緣，真該感謝你。」

她走向車邊情人，車門上漆著燙金字，「包氏葬儀社」。  

澳洲少女奧莉薇臨終前寫的首獎散文，「泳向黑暗，泳向光明」，是她參加世紀報主辦「中學生散文競賽」，並非該報的「迷你故事競賽」。「泳向黑暗，泳向光明」文字內容比50字的「迷你故事」長很多。

(2025 仲夏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