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故事／樂蒂演活林黛玉 也紅顏薄命

「古典美人」樂蒂如在世，今年88歲。7月24日是其冥誕。

連天陰雨，落花紛飛，一室寂寥，滿窗蕭瑟，心情低落，難以排遣，在YouTube網上穿逡良久，意外發現了電影「紅樓夢」中賈寶玉「夜祭瀟湘」的那一幕，大有風雨故人來的驚喜。

那一夜，賈府張燈結綵，寶玉「洞房花燭一天喜」；而彼時瀟湘館中，林黛玉「肝腸寸斷三更泣」，「只聽她恨聲叫寶玉」之後，香消玉殞。隨即，是那幕催人淚下的「夜祭瀟湘」：黯然神傷的寶玉獨自步向瀟湘館，竹影搖曳，夜風蕭颯，彷彿林妹妹的影子仍在簾後低泣。然而，靈堂之內，素燭白幃，煙淡香冷。寶玉追問詩稿何在？瑤琴可收？花帚可棄？鸚哥可尋？紫鵑一一對答：「火化片片煙灰裡」、「琴絃已斷收不起」、「葬花無人自當棄」、「那鸚哥自從姑娘去世，牠悲悲切切不飲不食，撲撲抓抓死在姑娘靈台下」。

童年尚未讀過「紅樓夢」的我，天真地以為寶玉負心，紫鵑的字字句句，直如匕首插入寶玉胸口，句句刺心，卻刺得觀眾大快人心。然而，隨著年歲漸長，幾度翻讀原著，才慢慢看懂書中深意，方知書中並無夜祭瀟湘這一幕。寶玉在失玉近瘋後，驚聞林妹妹病逝，執意前往瀟湘館弔祭。那時賈母、王夫人和鳳姊等人已先行，寶玉隨後而至，只見屋在人亡，悲從中來，不禁嚎啕大哭，定要喚來紫鵑「問明姑娘臨死有何話說。」紫鵑不似寶玉的大ㄚ鬟晴雯心直口快，不敢在賈母等人面前數落寶玉，只得委婉敘述林姑娘病勢復起、燬帕焚稿，並託言帶柩歸南的遺願。

「風流靈巧招人怨」的晴雯含恨而終後，寶玉曾作「芙蓉女兒誄」，名為祭晴雯，實為一誄雙祭，「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隴中，卿何薄命！」其中祭的，豈止晴雯，分明也有林妹妹。寶玉無法為黛玉立碑，只能藉他人之名表達自己的哀思。這樣的借筆抒情，盡訴寶玉深情卻無能為力的悲哀。

夜祭 紅顏薄命鳴不平

彼時我仍不解其意，至今重溫電影夜祭瀟湘這一幕，方悟導演與編劇之用心。原著中並無夜祭一幕，電影卻增設此幕，意圖為薄命紅顏鳴不平。作詞者藉紫鵑之口，發晴雯之聲，將觀眾的悲憤與無奈宣洩一空。那句「琴絃已斷收不起」，不正是對情深緣淺的絕望註解？當年不解世事，為纏綿悱惻的愛情悲劇，看得熱淚盈眶；如今飽經風霜，深諳知音世所稀，再看已無風雨亦無晴。

這部1962年邵氏出品的黃梅調電影，由古典美人樂蒂飾演林黛玉(1937年7月24日—1968年12月27日)實不作第二人想。任潔飾演賈寶玉，首開電影反串之風。凌波幕後代唱賈寶玉，因而獲得大導演李翰祥的賞識，與樂蒂搭檔主演「梁山伯與祝英台」。這出人意外的安排，竟造成日後反串黃梅調電影引領風騷的新局面。

當年「梁山伯與祝英台」搶先在台北上映，凌波飾演的梁兄哥一夕暴紅，大街小巷傳唱梁祝不已。她赴台宣傳時萬人空巷，爭睹梁兄哥的盧山真面目。媒體更是競相報導她的一舉一動，完全冷落了成名已久的祝英台──樂蒂。等到「紅樓夢」姍姍來遲上演時，所有宣傳焦點反覆強調的竟是「凌波幕後代唱」，觀眾一致惋惜，為何不是凌波飾演寶玉？竟將主演者樂蒂與任潔全然遺忘。

樂蒂31歲輕生 影迷扼腕

戲裡幽怨，戲外抑鬱的樂蒂，在31歲的花樣年華遽爾輕生，萬千影迷扼腕嘆息。戲中享盡榮華富貴的任潔，則從此銷聲匿跡。數年後，飾演紫鵑的杜鵑竟亦自戕身亡。戲裡戲外的命運交織，令人唏噓不已。

林黛玉，是哭著來到人間還淚的女子，詩魂冶骨，孤芳自賞，終其一生皆與悲劇為伍。而樂蒂，這位將黛玉演活的古典佳人，眉目間有書香世家的幽怨，有江南女子的蘊藉，也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前定之悲」。她用生命成就了這個角色，卻也像黛玉一樣，悄然謝幕於人世最美的時光。戲裡戲外，兩個身影逐漸重疊，彷彿皆是紅塵中不得善終的夢中人。

若說人生如戲，亦未必盡然。時隔60餘年，當年看戲與演戲的人多已老去，甚至謝世。唯有戲中英年早逝的梁兄哥、瀟湘館裡的林妹妹，仍鮮活如昔。一曲「梁祝」傳唱至今不衰，那幕「夜祭瀟湘」的影像依然在心底幽幽迴盪。人生的無常，命運的難測，令人欲說還休。也許我們所能記住的，只是那些錯過的深情，那些來不及道別的身影，以及，那些戲裡戲外，註定淒美的悲劇。